一匹疾驰向长安的马,在暗夜中的岔路口急停,健马人立而起,发出“萧”一声嘶鸣!
他猛扯缰绳,凌空调转马头,紧接着是“啪”得一声鞭响,健马冲向了另一条小路,马臀上又多了一条血红的鞭印。
骑马的人是李德,马蹄下是通往SMX的密林小路。他们已经连续跑了三个多时辰,人和马都有些累了,在月光的氤氲下,依稀可见前方的路旁有一棵两人合抱粗的榕树。
他独自叹了一口气,正想着能在树下休憩一会;却倏然发现树下系着两匹大宛马,马蹄下有两个大汉正对坐举坛饮酒。
酒坛的碰撞声沉闷而又悠远。
“李先生好快的马!”
两名大汉连眼都没有瞥,酒坛依旧在嘴边,也不知是谁说的话。
李德带住了缰绳,心平气和道:
“不知二位是?”
两名大汉放下了手中的酒坛子,左边大汉道:
“我们不会找李先生的麻烦,你不必担心!”
“那是?”
“喝酒!”
“喝酒?”
右边那大汉笑道:
“是的,我们哥俩在此喝酒,未曾挡住李先生的路,你放心赶路便是!”
李德笑道:
“想不到二位如此雅兴,那就恕在下不能奉陪了!”
说完他轻轻催着马,马儿缓缓举蹄,就如同驴行一般,打那两名大汉身边走过,两大汉依旧在对月饮酒,谈笑自若。
今天已是腊月初二。
天蒙蒙亮。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了SMX境内的熊耳山,山脚下有一座柳叶集,集上有一座叫做天香楼的酒楼,酒楼的老板叫上官雄。
上官雄。
这曾是一个让人胆寒的名字,江湖传闻他的金刀杀人不见血,他的金钱帮门徒众多,遍布河南;他的为人仗义豪爽,不拘一格;而他的绝技物换星移从来没有活人见过,因为见过的人都早已经死了。
在柳叶集,你能看到的店面,十家至少有六、七家是他的产业。你所看到有姿色的妇人,十个里有六、七个是他玩过的女人。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突然性情大变,门下的生意全交给了儿子打理,无论什么样的朋友,他都闭门不见。就连原本他最爱的女人,现在也丧失了兴趣。
他独居在天香楼的三楼,没有他的允许,没有人可以上楼。
他的儿子上官信也不可以。
他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样?没有人知道,上官信也不知道!
酒。
清晨的酒。
上官信带着妹妹的尸体回到SMX安葬后,原本笑容可掬的脸上染上了郁郁愁云,他学会了在清晨喝酒。似乎清晨喝酒对肠胃不好的原则,对他已经不再适用。
酒杯里的酒泛起了丝丝涟漪,天香楼外传来了马蹄声。
寒露打湿了他的衣裳,马也在“咴咴”的叹气。
“信少爷!”
门口站着一人。
“你是……”
他低着头,话里带着熏熏醉意。
“我要见雄帮主!”
“帮主已经多年不见客,就连我都是一个月才见一次,阁下请回吧!”
“不,他会见我!”
上官信抬起了头,看到了李德,他的酒倏然醒了。
“你……你是石门庄的李管家?”
“正是!”
“什么事?”
李德抱拳欠身道:
“信少爷,请恕我的事只能跟雄帮主一个人说!”
上官信面露难色,他并不因他的话生气,而是担心父亲不会见他。
“我等你很久了!”
楼上传来的话音,犹如静夜的松涛声,隔着楼层的木板,却依然清晰地传进了他们二人的耳朵里。
上官信面露微笑,伸手做有请状,指着楼梯的方向。
李德还以微笑,顺着他指的方向,悄然上了楼。
三楼。
寂静的三楼。
寂静到他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他轻轻地敲了一声门。
门却自己开了。
“你来了!”
“是!”
“你早就该来了!”
“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房内有一张宽厚的书桌,书桌后有一把太师椅,上官雄端坐太师椅上。除了肤色更白了一些,说话更简洁了一些,李德看不出他和五年前相比有任何变化。
“现在有机会了?”
“是!石九星让我去白府送信!”
上官雄不禁有些好奇。
“送什么信?”
李德答道:
“信里说秦武已被信少爷杀死,龙渊剑落入了上官氏族,希望白乐天能够出手助他一臂之力!”
上官雄道:
“你觉得石九星的用意是什么?”
李德道:
“我不知道,但我想这并不重要!因为白乐天看到的并不是写一封信,而是另外一封信!”
“什么信?”
“我写的信,我将秦武的死,和龙渊剑的下落都归咎于魔教了!”
上官雄问道:
“白乐天没有对你产生怀疑?”
李德笃定道:
“没有!这么多年我一直在临摹石九星的笔体,白乐天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的!”
“很好!”
“愿为雄帮主效劳!”
“剑呢?”
“在!”
李德从怀中掏出一个铁盒,双手端放在书桌上。
“这是剑?”
“世人都不知道,其实龙渊剑是一柄精钢软剑,我将其盘曲在这方铁盒里了!”
“打开!”
李德取下了铁盒的盖子,盒内果然有一病漆黑,盘曲的剑!
伸掌一震盒底,盘曲的剑如同毒蛇扑鼠一般“嘭”的一声在空中弹伸得笔直。
一柄直而黑的剑,连剑柄都是漆黑的。
上官雄握住了剑柄,细细端详着这柄剑。
忽而笑道:
“哈哈,好剑!”
李德附和道:
“这是漠河木河卫柳道同之子柳下惠藏在马鞍里的剑,我冒死偷了出来,献给雄帮主您!”
上官雄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没有让我失望,不枉我安插你在石门庄多年,石九星怎么样了?”
李德道:
“他的病已经被梦晓生医治好了,至于这柄龙渊剑的下落,他仍然蒙在鼓里!”
“梦晓生?”
上官雄有些惊诧,江湖上无论是谁,听到梦晓生的名字,都无一例外的惊诧。
李德点头:
“是!几个月前石九星派石江河去请梦晓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就在冬至后一天,梦晓生来到了石门庄!”
上官雄笑道:
“看来石江河果然是他的得力助手!”
李德摇头道:
“不!龙渊剑的丢失,使他已经对石江河和石永清产生了怀疑!”
“哦?那对你呢?”
“对我没有怀疑,因为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不懂武功的管家!”
上官信笑道:
“你隐藏得很好!”
这句话无论怎么听,都不像是在夸奖,可李德却把它当成了夸奖。
他才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笑容就在瞬间凝固了。
一柄漆黑的剑,已经刺穿了他的心脏。
他至死也没有想到,自己千里迢迢送来的这柄剑,却最终插进了他自己的心脏。
鲜血沁入了地板,他来不及哀嚎便倒在了地上。
“信儿!”
上官信进门的第一眼,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李德。
“爹,这……”
他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你不必惊恐!”
“嗯!”
“但你需要知道一件事!”
上官信不敢说话,只是听着;上官雄接着道:
“自作聪明的人,就应该是这种下场!”
“是!”
望着地板上流动的鲜血,上官信唯有点头应允。
他的眼睛霍然变成了血红色,慑人的血红色,冷冷道:
“杀死你妹妹的凶手是谁?”
上官信低着头,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我不知道是魔教的人,还是白乐天的人……”
没等他说话,上官雄便沉声道:
“你知道什么?”
上官信颤抖着回答:
“我……我知道妹妹的死,是因为江湖传闻龙渊神剑在我们上官氏族的手里!”
“你妹妹怎么死的?”
对于女儿的死,他竟然问得很轻松,天底下很少有这种人,但上官雄就是这种人。
上官信黯然道:
“是玉蜂针!”
“是白乐天?”
“如果别人想嫁祸给白乐天,也会这么做!”
上官雄颇为满意地点头道:
“不错,看来你确实长大了不少!”
上官信激愤道:
“我可想报仇!”
上官雄的眼珠愈发的鲜红,他厉声道:
“仇当然要报!”
上官信咬着牙关。
“可是……该怎么报?”
“查清楚凶手,再告诉我!”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上官信颓然地下了楼,他心里明白,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因为父亲一个月只会见他一次。
凶手是谁?
他并没有答案,但他的脑海隐隐约约浮现了一个人影。
戴斗笠的人。
似乎这个人跟所有的事情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只有在他身上,才最有可能查明事情的真相。
木桥集。
他已决定再去一次木桥集。
万里晴空。
一只鸽子沿着秦岭山脉从商洛飞往西安。终于在精疲力竭中望见了石门庄的青云阁。
它扑棱着翅膀,落在了石九星的手掌。
鸽子的右腿上绑着一个小竹筒,竹筒里有一卷字条,字条上只写着八个小字:
“李德是上官雄的人。”
鸽子飞回了属于它的蓝天。
望着这张字条,石九星不禁莞尔一笑。
这似乎是他已经预见到的结果。
人们对于能预见的结果,通常都不会吃惊,只会笑。
笑里藏着刀。
藏着杀人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