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苍茫。
树影婆娑。
一辆马车拖着一口棺材,清晨从邙山脚下的墓群出发,夜幕时却还没有驶出木桥集,就算是乌龟,也应该爬出了木桥集!可这或许是一辆比乌龟更慢的马车。
这里是木桥集的外郊,荒芜的杂草簇拥着一条唯一的小路,路很窄,窄到两架马车都难以并驾齐驱。
上官信带住了缰绳,马车在颠簸中急停了下来。
月光下有一个人,站在小路的中央,他的影子被月亮拉得又细又长,是一个戴斗笠的人。
他好像在等他。
不!与其说他在等他,还不如说他也在等他。
斗笠人先开口:
“你知道我会来?”
上官信摇头:
“不知道!”
“你的眼睛已经出卖了你!”
“你也许看错了!”
斗笠人冷冷道:
“剑呢?”
上官信厉声道:
“我再说一次,剑不在我这里!我现在只想让我的妹妹入土为安,希望你不要阻拦!”
斗笠人道:
“棺材里是什么?”
上官信用一种捍卫的口气道:
“我妹妹的尸体!”
“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不!她没穿衣服!”
“她是个死人!”
“死人也不可以!”
上官信几乎是咆哮出来的,血丝布满了他的眼珠。
“哦!”
这声“哦”很轻,就在上官信的眼皮底下,他不见了。
斗笠人没有消失,而是骤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轻灵的落在了殷红的棺材盖上。
上官信察觉到了,但他并没有回头,刀也没有出鞘。
棺材盖“嘭”的一声裂成了两半,棺材里躺着一个人,一个举着刀的男人,一个已经死了的男人!
死人如何能举刀?
是刚刚才死的,他本想在棺材盖打开的一瞬间,给斗笠人致命一击,但是他失算了!
不是他不够快,而是斗笠人过于快,他的剑并没有出鞘,快的是他的眼神,他的眼神能杀人?
隐在密林中的石永清看到了,那是两道血红色的幽光,比利箭更可怕的光芒,让躲在棺材里的刺客永远沉睡在了棺材里!
上官信大骇!
转身之间,刀光乍闪!在暗夜划出了一道刺眼的半圆。
斗笠人已经退到了五丈之外。
“如果来的人不是我,恐怕他已经躺在了那口棺材里!”
上官信握刀的手在颤抖,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号称霸刀的段一刀竟来不及出手就已经死了,这是种可怕的速度,让人窒息的速度。
“那口棺材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
“你想杀我?”
“不只是你,还有死后生!”
斗笠人笑道:
“为什么?”
上官信道:
“因为我怀疑我妹妹的死与你们有关!”
斗笠人摇摇头:
“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我已经告诉你了,凶手是白乐天,而你自己也应该发现了!”
上官信也摇头:
“是!但你们如果想嫁祸给白乐天,你也会这样做!”
“我没有必要这样做!如果我想杀你,你也跑不了!”
“那你为什么不杀我?”
“因为我想让你主动交出那柄剑,否则我只能抓住你,然后再去找你爹换那柄剑!”
“我似乎已经说了无数次,剑不在我这里!”
“没有人会相信!”
上官信无奈地点了点头道:
“我没有剑,所以我无法交出剑!但我有傲骨,所以你不可能抓住我!我还会反抗,所以你必须杀了我!”
斗笠人沉声道:
“如果你真的执迷不悟,那我只能杀了你!”
上官信面不改色。
“我不阻拦你!”
他的人霍然融入了暗夜里,化成一道惊鸿般的掠影。
一柄银白的剑刺入了上官信的心脏。
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倒地时“轰”的一声巨响,犹如数块青砖从高楼坠下!
他化成一股五色的浓烟,蔓延着腥臭而刺鼻的味道。
物换星移!
又是物换星移。
斗笠人没有失望,他收起了手中的长剑,将背影留给了石永清。
石永清从密林中走了出来,他的眼神死死地盯住了那条尾巴,在月光下雪白而又魅惑的尾巴!
“我不是第一次遇见你了!”
石永清先说话,语气比月光还温和。
斗笠人背负着手,笑道:
“我却是第一次遇到你!”
石永清笑道:
“阁下莫非是忘了伊川县太白楼的那一夜?”
斗笠人转过身来。
“我从来没有去过那个地方!”
石永清并不惊讶。
“我也许看错了,毕竟像你这种不以真面目示人的人,很容易伪装!”
斗笠人不否认。
“如果那夜你在太白楼,就应该知道是上官氏族的人偷走了那柄剑!”
石永清点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上官氏族的物换星移!算上刚刚那一次,我已经见过了三次!”
斗笠人笑道:
“既然如此,我想我也不需要认识你!”
“可以,但我却想要问你一件事!”
“哦?”
“你可知道刚刚死在棺材里的人是什么人?”
斗笠人道:
“当然,所谓的霸刀,段一刀!”
石永清望着他沉声道:
“不错!能让段一刀来不及出手的速度,我还无法想象,却已经亲眼见到了!”
斗笠人的冷冷道:
“你本不应该看见!”
石永清握紧了手中的剑,厉声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就算你是鬼,我也要看看你的真面目!”
斗笠人的眼珠已经血红,血红的幽光映在了他面前的白纱上。
“我并不想杀你!”
话音未落,他的剑已出鞘!
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比疾风更快的剑!
直击他的心脏。
对于一个杀手来说,石永清见过很多快剑,除了他的师兄石江河之外,这是他第二次领略这种出手速度!
他纵身跃起,寒光惊现,他手中的剑也已出鞘!
斗笠人一剑刺空,连忙收势,足尖点地,轻灵的回转中伴随着碧青的剑光!
如毒蛇吐芯一般,第二剑直刺他的眉心!
石永清凌空出剑,剑气无形,这一剑汇集了他毕生对于剑术领会的巅峰,迎着他的剑光飞驰而去!
两股剑还没相交,两股剑气却发生了冲撞,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斗笠人手中的剑已被震脱出手。
一群乌鹊被惊出树林,一阵寒风卷起了林中的残枝烂叶。
斗笠人的手在微微颤抖,眼里满是震惊,透过他脸上的白纱,石永清也看出了他的震惊。
因为他握剑的手也在颤抖,他的内心同样不敢相信。
“你是石门庄的人!”
这不是在问,而是他已经下了定论。
石永清收起了剑,缓缓道:
“你在隐瞒什么?”
斗笠人沉声道:
“败了就是败了,你现在可以杀了我!”
石永清摇头:
“你并没有使用你本门的武功,否则我未必能赢你!”
他没有谦虚,这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斗笠人淡淡道:
“看来你不仅武功绝佳,眼光也是第一流的!”
“你为什么这么做?”
“不为什么,或许我还不想跟你分胜负!”
“我也不是为了胜负!”
“我看得出来!”
石永清先是点点头,接着用一种极为坦诚的语气道:
“我想知道你是谁?”
斗笠人摇头拒绝:
“你不会知道,也没有人会知道!你现在可以杀了我,但我可以跟你保证,即便你杀了我,你还是不会知道我是谁!”
“我从不向手无寸铁的人出手!”
“你不妨破例一次!”
石永清摇头:
“我从不破例,但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或许已经不是你自己,所以你必须要知道你是谁!”
“我……”
斗笠人欲言又止,他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应该明白!”
“我只知道我做的事情,都是我应该做的!”
“你不是你!”
斗笠人摇摇头:
“这句话你已经说了两次,无论什么话,说两次都是没有意义的!”
石永清不否认。
“是的!再一再二不再三,所以我要说的,也就到这里了。”
“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
“哦?”
“你走吧!”
斗笠人颇为惊奇道:
“你让我走?你不是要看我的真面目吗?”
石永点头道:
“我改变了主意,决定不看了!”
“为什么?”
“因为你宁死也不会让我知道你是谁!当然,我现在也并不想知道你是谁!”
“哦?”
“因为我怕我知道你是谁之后,我自己会后悔!”
斗笠人摇头道:
“应该不会,因为我和你既无冤也无仇!”
石永清出神的望着天上的冷月,淡淡道:
“也许吧!”
斗笠人转过身去,没入了无边的夜色中。
那条雪白的尾巴呢?
它不见了。
彻底的消失了!
冷月。
月色下徒留一匹马,一辆车,一口棺材,一个躺在棺材里的死人,还有一个伫立的活人。
死人是段一刀,活人是石永清。
他走到了棺材边,借着月色俯看着段一刀的尸体,他的嘴和瞳孔是最大限度张开的,手还紧紧的握住他的刀,石永清看的出来,他直至死的那一刻仍不敢相信他自己会死!
除此之外,他的身上没有任何一出伤口;连衣襟都是整整齐齐的。
石永清伸手阖上了他的双眼……
破晓之前的黑暗,最给人以迷惘。石永清逃离了这种迷惘,再次回到了饮夜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