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松鹤观
随着栾掌柜一声呼喝,众人勒缰止马,运足目力朝四周看去。
此时残月悬天,道路幽暗。
有湿重的雾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刚煮开的热水,在黑夜里沸腾。
那些久经驯化的马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有的甩头欲要撑脱缰绳,有的则焦躁地踢踏四蹄。
李青尚未发现异常,但还是拔出长剑,顺着栾掌柜的目光看去。
夜雾诡谲,官道两侧一边是榆树林,另一边是种满芸薹(tái)的农田。
那些翻腾的雾气,似乎就是从林子、田地的深处涌出。
“在左边!你们看地上的雾!”
李青五感异常敏锐,他第一时间便看到了满是芸薹的田地里,正有丝丝缕缕的深红色雾气向他们涌来。
栾掌柜眯起双眼,凭借多年走阴镖的经验,他很快便认清了田地里隐藏的事物。
“是猖气!庄克,下马起号,先拦住地里的草猖兵!”
李青顺着栾掌柜的目光看去,立时便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只见齐腰深的芸薹深处,有七八个稻草人隐隐绰绰。
随着红雾涌动,那些稻草人就像上了发条,一个个舒展筋骨,像是持着镰刀收割庄稼的农夫,一步步往路边挪移。
它们的速度看似不快,但却能在眨眼功夫横挪丈许远近,等众人看清它们时,这些手持割刀的稻草人已然来到了官道前。
呈月牙状的割刀散发着森然寒意,刀口处细密的斜细锯齿像是这些猖兵的獠牙,异常骇人!
栾掌柜胡须抖动,声音洪亮无比道:“我等乃是德祐镖行解镖人,尊驾还请收束部下猖兵,合吾借道!”
那些浑身包裹着红雾的猖兵恍若未闻,执起割刀便继续向车架压来。
栾掌柜脸色瞬间沉下,当即便向李青叮嘱了一句:“你呆在此地,万万不可离开这口大缸,老夫先去会一会这些猖兵。”
说罢,他又转头对随行镖师交代道:“你等守好车架,小心操使猖兵的人背后突袭。”
众人纷纷应下,此时负责起号的随行镖师也让趟子手原地扎旗,喊响了诛邪应敌的号子。
“晃朗太元,荡妖驱邪!五雷照胆,我武惟扬!”
“止旗,迎敌!”
号子声落下,有镖师燃起香烛,取出驱邪显祟的烛火符,点燃后那些火符便化作流光,没入周遭深林乱石之间。
流光所过之处,但凡有大蓬焰光乍起,就表明遇到了邪祟,激发了烛火符的效用。
另一头,手持眉尖短枪的栾掌柜横转腾挪,枪枪扎入猖兵的心窝咽喉等要害。
但那些猖兵皆是由稻草填充炼就,即便要害被贯穿,也丝毫没有妨碍,依旧可以继续挥舞刀兵。
栾掌柜经验丰富,当即后撤数步,腾出一只手取出阴火符,贴在了枪杆上。
并指划过符箓,一缕青碧色的阴魅鬼火就此升腾。
老掌柜好似感觉不到枪体上的温度,掣起枪杆便与那些猖兵又贴在了一处。
这次与先前不同,那些凡是被阴火挨到蹭到的猖兵皆发出噼啪的火光炸响,不消几个呼吸,就化成了一堆草灰。
车架处,李青彻底被眼前老掌柜的斗法过程吸引。
相比之下,此前他逃亡时的应敌方法,未免太过原始野蛮了!
解决掉所有草猖,栾掌柜取出香灰朝枪身抖落,下一刻眉尖枪上附着的阴火便彻底熄灭。
回到车队旁,确认镖物无碍后,栾掌柜便让众人熄了香烛,重新拔营赶路。
等镖队渐行渐远,彻底融进夜雾当中时,原先官道处的林子里缓缓走出了一个八字胡的中年男子。
严宝禄扫了眼地上草猖兵燃烧的灰烬,又转头望向镖队离去的方向,面色一阵变幻。
李青被走镖人护送是他从未料到的事,他更没想到护送对方的还不是普通的走镖人,而是阴镖行当里等级颇高的挂金镖师。
也只有挂金镖师才能在短短时间里将他炼制的草猖如砍瓜切菜般清除。
再想起车架上,那口被红绳束缚的大缸,严宝禄心中仍有些不自在。
那缸里绝对养着能够对他造成威胁的物什!
“一个远村培育的药人,不仅杀了贾淳,还将社神麾下山将一口生吞,如今又有能力招来挂金镖师护送……”
严宝禄面色阴晴不定。
换做往常,他本不屑亲自缉拿李青,但眼下有挂金镖师坐镇护送,就算他亲自出手,也没有把握将对方拿下。
想起德祐镖行和镇岁将军的关系,严宝禄的心情更加阴郁。
镇岁将军与他们这些由国师敕封的神灵神使向来不对付,他若是出面索拿李青,那些镖师必然不会好脸相待,说不得原本不需出手的事,也会因为这些外部因素大打出手。
但也不能就此放任对方逍遥。
眼下贵人需要的丹药还得让贾公寿继续炼制,那么贾公寿之子贾淳便不能白白身死。
再者,福齐山社神本是他的同僚,却也因为追缉对方,死了近臣,若不能将案犯缉拿回去,他又如何向福齐山社神交代?
“李青,你开罪于神灵,犯下大不韪,如今又怎能逃得掉冒犯神灵的罪责……”
严宝禄抬起衣袖,有红绿两色剪纸的小人陆陆续续从他袖子里面跃出。
那些小人有的落在地面,有的则在空中来回浮动,若离得近了,还能在它们身上闻到一股奇异的香火味道。
“去,跟上车队,看看他们落脚在何处。”
那些童子童女摸样的纸人听到吩咐,便嘁嘁喳喳的点头应诺,随后便似风筝般,架着风雾飘向了镖队行驶的方向。
……
另一边,镖队逢桥过道,一路未停。
偶尔遇到‘灯火’通明的荒村野冢,趟子手也会适时喊一声‘合吾’借道,奉上香烛若干。
若是对方不领情,众镖师稍微露出一点手段,那些东西大都也会‘合吾’。
如此一路行来,众人倒再没遇到过像草猖兵那样不讲礼貌的邪祟。
沿着路道夜行百十里路,等到天光驱散夜雾,众人已然行至恒麓山下。
但见,丈许宽的山路青茵杂草丛生,荒冢野堆前野狐露头盯瞧,又有荆棘碎石侵入山道。
好一个……渺无人烟的孤山怪岭!
负责护送李青的镖师咂舌称奇,他还是头一回押镖押到这种全然没个人影的地方。
领头的趟子手也拔出了刀剑,一路披荆斩棘。
就连妙真妙无两个出家人都心生惊叹。
在这野地方修行,才是真正的出家吧?
只是,这山道怎就没个人打扫?甚至看起来都像是长时间没人走的模样。
“快看,前面有座道观,应该就是你们要去的地方了!”
趟子手发出呼喝。
李青等人闻声望去,就看到一座门前长满荒草的道观坐落在山腰处。
“这地方会有羽士?难不成观里的有道真修已经离去?”
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道观前,李青低头看去,只见写着松鹤观三个字的牌匾正静静地在地上躺着,上面依稀可以看到许多已经风干的鸟屎、泥垢等物,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掉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