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县以开采山上青石为生。

　　虽地处州南，但靠着贩卖青石，也能衣食无缺，在涿州算是中上之县。

　　县城富庶，体现在衙门里，就是三班六房个个整备齐全。

　　连带着新添的见妖班房，也是毫不逊色。

　　但此时，这宽敞整洁的班房，却是一片狼藉。

　　地上流淌着一大滩血迹，已有凝结迹象。

　　两个平日人模狗样的斩妖卫跌坐一旁，六神无主。

　　主位上，大刀阔斧的坐着始作俑者，满脸不耐。

　　一干差役簇拥着县令来斯民，一进来就看到如此惨状。

　　有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已经面色惨白。

　　更多的人则是将视线投向主位，震惊的望着那个年轻人。

　　就是这个人。

　　就是这个此前一直遭受县尉和他们压迫，仍旧一言不发任劳任怨的人。

　　却在一夜之间就将县尉害死，还惩戒了自己下属！

　　众人纷纷看向躺在地上的冯东。

　　他们以前还看不惯此人做事。

　　觉得他只会溜须拍马。

　　没想到随着县尉身死，他也赔上了一只耳朵。

　　那么接下来，会是谁？

　　方寒，不不不……斩妖都尉大人，会不会对苛待过他的这些人动手？

　　他们可不是县尉或者斩妖卫。

　　要是被方寒翻起旧账，随便找个借口带出城去，怕是在野外就给宰了！

　　一时间，众人胆战心惊。

　　一个个瑟缩不前，生怕自己被方寒盯上。

　　成为他下一个目标。

　　同时，一种暴虐情绪自他们心头生起。

　　方寒两次触犯律法，把青石县脸面按在地上摩擦。

　　根本就是没把县令放在眼里！

　　倘若县令强硬些，以大乾律将方寒绳之以法。

　　他们不就安全了？

　　念及于此，他们看向身前官员。

　　眼中充满希冀。

　　谁知，来斯民第一句话，却是……

　　“先把两位卫士带下去，好生照顾。”

　　他伸手一指地上两人，竟是要替方寒收拾现场。

　　“？”

　　一干差役满头问号，是不是今夜风大，给他们听错了？

　　您不应该下令捉拿方寒，秋后问斩吗！

　　“阿呆留下，其他人散了，明日照常点卯。”

　　来斯民再次开口，语出惊人。

　　差役们这次确定了，他们没有听错。

　　县令要包庇方寒。

　　只是他们想不通，方寒都踩在县令头上拉屎了，县令为何还会如此？

　　“听不懂我的话？”

　　来斯民语气转冷，再无耐心。

　　众人赶紧行礼应下，熟练地分开人手点灯，打扫，清理现场，将赵胥和冯东扶下。

　　出门前，来斯民还亲切的嘱咐冯东好生休养。

　　这句话感动的冯东热泪盈眶，险些纳头便拜。

　　很快，班房中就只剩三人。

　　方寒缓缓站起，眉头轻皱。

　　他看不懂眼前发展。

　　按他所想，害死县尉已同县衙形如水火，残害下属，更是火上浇油。

　　即便他最终斩杀群妖，也不足以抵消罪过。

　　虽不至于斩首，但流放收监肯定是任选其一。

　　这也正符合他所设想，既能方便斩妖，还能探索聊斋，等到学成归来，天下无敌。

　　可眼下，又是什么情况？

　　方寒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口称县令。

　　来斯民点点头，也不避讳。

　　绕过方寒，就坐在他的热板凳上，对方寒挥挥手，示意落座。

　　他态度坦然，行事不拘，倒更像此间主人。

　　方寒更是疑惑。

　　摸不清县令来意，他索性坐在一旁，静观其变。

　　“深夜唤都尉前来，还请谅解，实是接到讯报，青石山上有大妖作乱，为祸乡里，才事出有因。”

　　来斯民取出一卷简筹，着小吏阿呆拿了，递给方寒。

　　方寒谨慎接过，时刻警惕阿呆出手偷袭。

　　直到对方返回来斯民身旁，这才举起简筹，大致一扫。

　　只是一眼，他就更加疑惑。

　　因为这简讯，太正常了。

　　甚至正常的有些不太正常！

　　筹中所书，青石山突现大妖，似已盘踞多日，山下村民接连失踪，这才引起村中巡役察觉，付出几人代价后查出真相，上报县里，请求援助。

　　这是方寒本职工作，交由他本没有什么。

　　可关键在于，他此时身份不同！

　　他才刚把县尉害死啊！

　　你这个一县之主，最高掌权，竟然对此事视若无物，还要方寒外出除妖？

　　你到底怎么想的？

　　方寒心念一转，已是有了猜测。

　　“呵。”

　　他心中冷笑。

　　是想在路上动手，还是借刀杀人？

　　接着便是。

　　他阖上简筹，直接收入怀中。

　　“既是县令所命，自当遵从，天亮我便出发。”

　　“如此甚好。”

　　来斯民鼓掌道：“不过还有一事，希望都尉应允。”

　　方寒眼睛微眯，轻轻握住佩刀：“县令请讲。”

　　来斯民道：“据巡役回报，我已是对山上大妖有了猜测，都尉此次驱逐定易，斩杀却难。希望都尉在解除青石山危机后，能一路摸去对方老巢，将其种族尽灭，如此方能万世太平。”

　　他挥手招过阿呆，又道：“此人是我衙中小吏，身世凄惨，对大妖有亡家之恨，幼年侥幸逃脱后，意外觉醒感知能力，能冥冥中觉察大妖所在，都尉此去带上此子，一来方便除妖，二来能让其报血海深仇。”

　　阿呆走到方寒面前，一言不发。

　　他双眼无神，表情呆滞，偏又大手大脚，遍布老茧。

　　方寒适才一眼便看出，此人是修硬功的老手。

　　也是他即便到现在，都不曾放松警惕的理由。

　　阿呆看着面前男人，凝望许久，突然涕泪横流，怦然跪倒。

　　额头与地面结结实实碰撞着，发出“砰砰砰”的激烈响声。

　　方寒往前坐了半寸，似是漫不经心地轻抚刀柄，嘴上道：“好了，既是县令要求，我也没有疑问，起来吧。”

　　阿呆又磕了几个头，这才缓缓站起。

　　额头已然泛红，红肿破皮。

　　他径直走到方寒身后，端正站好。

　　方寒直接站起，对来斯民拱手道：“县令若无他事，就请容方某回家准备，此去除妖，不知时日几何，我那一干下属便全留在县里，拱卫县令安全。”

　　“好。”

　　来斯民也同样站起回礼：“那就全赖都尉了，兹事体大，还望都尉一战功成，不负众望。”

　　他走到方寒面前，显露全部面貌。

　　即便不是第一次见到，方寒还是感到浑身不自在。

　　只见对方双眼深陷，狭长锐利，薄唇高鼻，下颌尖细，怎么看都不像一个爱民如子的清官父母。

　　方寒后退两步，行礼道：

　　“县令放心，方某定当竭尽全力。”

　　他看着阿呆，又道：“你明日卯时于城门等候，带好身家性命，若误了时辰，别怪方某铁面无情，不给你机会。”

　　说罢，他转身就走，再不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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