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

　　拉得极长的声音落下，早已蜂拥而来的人群顷刻沸腾起来，人声嘈杂，如鼎沸，如火警，如乱兵之入城，如夕鸦之归林。

　　这是秋闱，也即是科举的乡试，考三场，每场三日。

　　这日八月十八，到处敲锣打鼓，这京城的乡试更是非同一般，早早有富商领人守在榜前，看谁大喊一声“我中了！”就冒着热汗，领人急匆匆地将他请来做乘龙快婿。

　　金榜题名，往往伴随着洞房花烛。

　　不过，这些都与陈道无关。

　　逍遥巾，白衣衫，腰间既无香囊又无玉，陈道深深叹了口气。

　　到处都是“我中了！”的声音，但这一切的喜悦都与他无缘。

　　往好点说，他是个高装巾子，不留情面地说，就是一个穷秀才。

　　三回秋闱，九年光阴，回回落榜。

　　这对作为穿越者的陈道而言，实在是心情繁杂，难以接受。

　　在恩师眼里，这父母早亡的孩子聪明伶俐、心思活络，本应是榜上有名。

　　然而，自己的恩师不知道，自己不是这世界的人，而是穿越过来的，曾经是一介历史系的研究生，专门研究商周时期的历史。

　　或许是因观念有别，自己自从十几岁通过童试之后，便始终无法中得举人。

　　对于一位没有金手指的普通人来说，中举远远没有小说里说得那么简单。

　　来到这世上几十年，陈道听过许多考到老死都无法中举的事例，更有甚者，直接昏死秋闱上。

　　如今二十有六，自己还有数十年可考，可将几十年的光阴用在八股文上……

　　简直白白空耗！

　　但自己却没有任何办法。

　　在这“士农工商”的世道里，只有科考是唯一的出路。

　　“还能做什么…继续考吧。”

　　喧哗的鼓声震天作响，欢闹的呼叫震动京城的大地，陈道默默离开了揭榜之地，跟随着失望而归的人群们各回各家。

　　“蹉跎九年…还要再蹉跎数十年……”

　　陈道叹气道。

　　残酷的科举给他上了难以忘怀的一课，再如何笃定所谓的“人定胜天”，但真正能做到的人终究是凤毛麟角。

　　更多的，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陈道左拐右拐，从揭榜的中心之地，走到京城外的胡同弄巷，一路上，他听到成堆的叹气，成群的懊恼。

　　推开家门，陈道回到这简陋的家中。

　　昏暗的书案上，摆着几本要抄的书。

　　虽然他多次秋闱未曾中举，但值得庆幸的是，自己因恩师的敦敦教诲而习得一手好字，见字如见人，他的字笔精墨妙，本人也长得谦谦君子，一袭白袍下身形清瘦，容貌爽朗清举。

　　陈道深吸一口气，见正午的天光落在院落，便抓紧时间，抖擞精神，抄写起书案上的种种典籍。

　　抄书，是不少秀才谋生的手段之一。

　　陈道更是如此，他磨墨后提笔，飞快抄写着案上的典籍。

　　这一抄，就是抄到黄昏降临。

　　长时间的精神集中后，陈道不免疲倦，他放下手中的毛笔，转眼看向案上的典籍。

　　“这是…谁送来的书？”

　　书堆里，陈道看到一本泛黄的典籍。

　　他推开其他的书，独独将这一本拎了出来，书皮破烂，沾有斑驳的黑色污渍，看上去极有历史。

　　英灵图录…

　　字是小篆，流溢着若有若无的沧桑。

　　陈道努力回忆，他恍然间记了起来，这是父母留下的杂书。

　　父亲曾是这三千京官中的一员，母亲则出自南城的书香门第，他们为陈道留下过极为丰富的藏书，除去惯例的大儒著作外，便是以佛道为首的种种杂书。

　　“我是什么时候将它拿出来的？”

　　陈道说着，缓缓翻开《英灵图录》。

　　恍惚之间…

　　眼中景象缓缓变幻，如云雾般朦胧，似梦似幻，眩晕迷惘层叠不穷。

　　重重迷雾中，陈道兀然看到一串古老字迹，那赫然是一句玄而又玄的八字箴言。

　　长生有道，大道永明。

　　陈道怔愣住了。

　　自己姓陈，名道，

　　字永明！

　　景象再度变化，八字箴言顷刻消逝，山峦般的迷雾之中，以陈道为中心，四方都出现了浓墨般漆黑的剪影。

　　陈道慢慢从恍然间缓过神来，他打量着这四方的剪影，在剪影之上，还有幻景，它们好似贡台后的神仙塑像……

　　那书名英灵图录，眼前这些剪影，难道是所谓的英灵么？

　　英灵，又作英魂。

　　那些生前成就不朽功业之人，死后化作英灵，或庇佑血脉，或庇佑一方，亦或庇佑一国。

　　历朝历代都会敕封各地神灵，而那些为国尽忠、为民请命的英灵们，便会籍此立起塑像，享受香火。

　　最为常见英灵，便是百姓家门上的门神。

　　陈道平日里只是将之当作神怪传说，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碰到这等异象。

　　“先是那八字箴言，如今又是英灵剪影…这二者有何联系？”

　　思索片刻后，陈道愕然道：

　　“在长生之中，以修英灵成道！”

　　陈道在震惊中感到发自肺腑的喜悦。

　　他曾听过许多成道之事，却不曾想有朝一日，成道的机会就在眼前。

　　这还考什么举人？作甚么八股？

　　在长生大道面前，

　　人不过是不知春秋的蟪蛄。

　　他环视这四方英灵剪影，有一人一手持书卷，另一手按住腰间剑，好似儒将；又有一人双手合十，作诵经模样，俨然出家之人……

　　陈道在考虑之后，面对这两个英灵剪影摇了摇头。

　　既然是修英灵成道……那么每一步都要好好抉择，最好每一步都不出错。

　　另外两个英灵剪影，有一人衣衫褴褛，如癫似狂；而另一人则如武夫般走桩，双拳紧收，好似下一息便拳出如龙，势不可挡。

　　陈道陷入漫长的思索之中。

　　儒将、僧人、疯魔，以及武夫……

　　四者各有利弊，关键在于，究竟什么最适合眼下的自己。

　　在权衡之后，陈道反而有些倾向于儒将。

　　毕竟，这么多年的四书五经可不是白读的，似乎那抱卷按剑的儒将更适合自己。

　　正在他要触碰儒将剪影时，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英灵图录…必是不世出的珍宝，

　　儒将毕竟是领兵之人，为免太过招摇。”

　　一旦自己修儒将英灵出了什么差错，以自己如今的实力，还远远不足以自保。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若被人察觉到自己拥有英灵图录，必会惹上滔天祸端。

　　到那时，身死道消都算小事。

　　世人常说财不露白，自己必须小心谨慎，稳扎稳打，不惹仇怨。

　　一个字：隐！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在长生路上，安稳修道，到最后几千年几万年后化羽成仙。

　　待到成道之日…

　　自己才可说：

　　“我知晦朔，我知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