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逸睁开眼。
石板路,泥土屋,过往的行人都蓄发,也都穿着粗布麻衣,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尽是雨后初晴的土腥味。
看起来像是某个古装剧的拍摄现场,可徐逸左看右看,也没见到丁点摄像头的踪迹。
他大抵是穿越了,捂着脑袋横竖想不通,这穿越没有提示,只能静静地望着身处的长街,这头没印象,另一头也没印象。
这是哪......
纷纷乱乱的记忆涌入徐逸脑中——
大瑶王朝,景皇三七年。
朝廷涌动不安,诸侯蠢蠢欲动,异族番邦虎视眈眈,正是风雨飘摇之际。
与前世的太平盛世不同。
局势动荡也就罢了,神仙道法,妖魔鬼怪......这些本该属于神话传说里的玩意,居然出现在了他的记忆片段里。
而他,也成了上辈子听过却没见过的赊刀人。
什么是赊刀人?
民间有言——
铁口断生死,神算定乾坤,欲知后来事,且问赊刀人。
乍一听与算命先生类似,行径却像卖刀人,只不过他们的刀不卖只赊,给出刀的同时也会留下谶言,待谶言实现,会回来收账。
这行当里的人来历复杂。
有奇人异士之门徒,可占卜生死,预测兴亡,每当世道变迁时会出现,通过赊刀留下谶言,给世人以暗示。
也有粮商把赊刀当退路,派遣仆从赊刀,通常给出粮食降价的预言,粮价若降则补充亏损,粮价若涨则当行善。
粮商仆从尚能吃饱饭,奇人门徒更有本事傍身,可徐逸两者皆非。
他属于最没用的第三种。
根据记忆看,前身把赊刀当生意,通过到处奔波获得的信息推测走向,再放出预言赊刀,靠着收刀时的高价回报混日子。
命好时大鱼大肉,命不好......
三天饿九顿。
“太难。”
捋清脑中思绪,徐逸低头看向摆在面前三尺处的菜刀。
怎么活下去?
徐逸轻叹口气,搁心底他是想换个行当的。
前身预言太多,又收不回钱财,本想再撑一会,实在不行再用菜刀换些吃食,却不曾想最后饿死在这虞州宁定府的坊市里。
再且,这行当需到处走走停停,在这乱世,穷极一生可能碰不到仙神妖魔,但一定会碰到山间贼寇。
四处奔波本就是最大的不安全。
可是,如果换,要换什么?
自己在这世道又能做些什么?
徐逸都快把面前的青石板路望穿了,也想不出丁点不出丁点头绪。
突然,地面震动。
“沓——”
急促且密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骑行着的人群往坊市的方向撞来。
吆喝声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脱口而出的一声惊呼:
“季......”
应当是某个人的名字,可后半段被活生生地吞了下去。
坊市里的商贩骤然惊醒,下意识地收拾着各家的东西,本来活跃在摊前的貌美姑娘也躲在角落,人人战战兢兢。
纵观整个宁定府,恐怕只有「季晨」一人能让商贩出现这样的反应。
相传他是虞州太守的独子,备受宠爱,所以传闻多数与飞扬跋扈有关。
可这样的纨绔应该在西面的勾栏,又怎会出现在东面的坊市?
三天前他才砸坏了一富商的客栈,那富商还被吊在城门边上抽打了三天三夜,下来时没有一处的皮肉完好。
如今富商打完了,想打个商贩换换口味?
没人敢说话,甚至不敢左顾右盼,买东西的平民早已跑光,所有商贩们静静地低着头,生怕季晨注意到自己。
马蹄声突然停了下来,季晨的声音贯穿整条长街:“这刀怎么个赊法?”
商贩们都缓了口气,用余光偷瞄着季晨停下来的地方,透过护卫的缝隙,勉强能看到支起来破布上写着“赊刀”二字,还有个瘦弱的赊刀人。
那赊刀人二十出头的年纪,五官端正,身形纤长,着装和肤色与流民无异,看起来是个可怜人。
可怜人正是徐逸。
徐逸表面笑嘻嘻,心中妈卖批。
他当然知道季晨的恶名,两天前进城时,吊在城门边上的富商哭嚎着,一口一个季晨爷爷,这样的纨绔,想不认识都难。
只是这命也太差了,好不容易穿越过来,屁股都没坐热,就又要交代出去。
无奈,徐逸只能暗中观察季晨的表情,发现对方似乎只是对赊刀有些好奇,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时候说不会赊刀肯定是自寻死路,还不如顺水推舟。
他脸上满是恭维的笑容,给出的预言也来自前身记忆:“我家刀不卖只赊,待到米价涨到五十文一升,我再来收钱。”
季晨拿起菜刀掂了两下,微微眯起眼睛:“我用不着买米,那是下人做的。”
“那看来这刀要送给季公子。”
徐逸奉承地笑着,正想弯腰拿刀,他清楚刀和命哪个更重要,只要送走这灾星,把整个摊的刀送出去都不是问题。
——按传言来看,季晨这类人横行霸道惯了,若跟他僵持,搞不好会喜提一顿毒打,况且对方在这摊位面前停留,大概是赊刀二字引起他好奇。
应付过去就好。
什么面色冷静,什么眼中寒芒闪烁,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那都是遭打的行径。
“免费的刀我不拿。”季晨摆手,又道:“我只想赊。”
“季公子想怎么赊?”
“都说赊刀人会留下谶言。”季晨微笑,“我想这把刀赊得值些,给钱也快些。”
徐逸低头,用余光偷瞄着季晨脸上的表情,眸子里全是戏弄的神情,显然是把自己当做招摇撞骗的小丑。
对方话里的意思也很明显——来个有价值的预言,而且是近期就能实现的。
天要绝我。
徐逸终于抬起头来,迎上季晨的目光,他还笑了一下,只是这笑容有些惨淡。
作为一个靠瞎猜为生的赊刀人,当场认错应当是最好的方法,若是对方心情灿烂,最多就是一顿打。
可前身身体孱弱,还饿了三天,半顿毒打下来估计要命丧黄泉。
要活着,就只能混过去,瞎编一个预言,哪怕最后也是死,也要比现在就死好上不少。
而且,只要活着,一切都有可能。
徐逸拿起了菜刀,模仿着记忆中得道高人的模样,本想开口瞎编预言进行哄骗,可突然......
他脑中发痒,好像有东西凭空生长,神情也恍惚。
睁眼,他的视线里渐渐有白雾漫起,再眨眼,白雾似活物般攀到菜刀上,在青黑色的刀面上勾勒出白色小字:
观阴阳之开阖以命物,知存亡之门户,筹策万类之终始,达人心之理,见变化之朕焉,而守司其门户。
——《赊刀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