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赊刀策》记载的法子，徐逸把刀放在眼前，隔断了与季晨的对视。
他再眨眼，刀面上字散烟不散，白烟漂浮，再铸文字，记载刀前人的后来事：
「景皇三七年，中元节，孤魂夜行，魑隗魍魉受人指令趁机作乱，有妖魔潜入季晨府邸妄图将其击杀，刺杀失败，但季晨重伤。」
「景皇四二年，大旱，时虞州大饥，米价百文一升，民不聊生，盗贼纵横，安定府长史季晨为政严明，欲救苍生。」
「景皇五六年，诸侯叛，季晨承父业......」
时间距离当下越远，刀面上记载的事迹越宽泛，到最后只有寥寥几笔。
徐逸沉默，心感人言可畏。
前身记忆中的季晨并非善人，刚才他当真，如今却不敢苟同。
他确信记载在菜刀上小字的真实性。
岁寒，知松柏之后凋，民不聊生时能做出欲救苍生之事的男人，又怎么会像传言里描述的那般不堪。
很显然，这位素来不羁的太守独子，还有鲜为人知的另一面。
那么......
徐逸突然笑了起来，他把菜刀送到季晨的面前，低声问：“还赊么？”
季晨笑容依旧：“我不是一直想赊？”
“那这刀赊给季公子，待贵府有妖魔夜袭，我再收账。”
徐逸好心相告。
遗憾的是大概没人相信他的话，话音落下的瞬间就有嗤笑声传来，季晨身后，随从们的脸上满是不屑。
坊市里，心善的商贩也开始摇头惋惜，总感觉看到了赊刀人未来的结局。
哪怕瞎编个天降大雨的说辞都好，至少现实一些，可你给出的预言是什么东西？
有妖魔上门？
这鬼话都说到天上去了！
“呵。”
就连季晨本人都没把徐逸的话放在心上，嗤笑道：“时候未到，预言真假难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
“中秋之前我会收账。”
“中秋不远，可如果收不回？”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赊了。”
季晨接过菜刀，他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赊刀人，双眉微挑。
季晨很不爽，他不爽赊刀人此刻的神情，更不爽赊刀人的动作——
这家伙先前的恭维神色已经消失，虽然还是笑，却笑得淡然。
还有那伸展出来的双手，指向坊市更深处的地方，他竟是示意自己可以离开。
像极了勾栏里交易完毕提裤便走的嫖客，也没有丝毫畏惧自己恶名的意思，似乎看清了很多东西。
仅仅只是看了眼菜刀的时间，怎么会有这样的转变？
季晨想不明白。
“别想着跑。”
季晨厉声道：“中秋之前你走不出安定府，这刀我已经赊了，谶言......现在只能说是预言，预言我也听了，如果到时候没有妖魔上门，很抱歉，我很不喜欢被人欺瞒。”
明明正值盛夏，坊市里的风却带着凉意，气氛也变得压抑，季晨的声音带着威严，像是公堂上的官员在给人定罪。
这是摆在明面的威胁。
坊市里安静一片，连呼吸声都很轻，季晨很满意这样的场面，他继续低头看向赊刀人，本以为对方会面露恐慌，可出乎意料的，这家伙的神情居然平静依旧。
徐逸只是点头，他没有弯腰，刚才对话时放下的双手再抬起，又做出了送客的手势。
他当然可以表现出前后一致的恭维，可谶言太过天方夜谭，容易被人当成胡言乱语。
那还不如赌一把，扮成自带三分底气的高人模样，赌季晨不会马上动手，也让他对谶言心存疑惑。
再且，刀面小字记载为真，他有那个底气。
“刀已赊，请便。”徐逸轻声说。
季晨笑了。
是那种站在高处肆无忌惮的狂笑，他当然看得出面前的赊刀人只是凡人，却不知对方从哪而来的勇气摆出这样的姿态。
那预言么？
可笑！
“中秋前别死了。”
季晨冷冷地说，回头，示意仆从把东西扔到徐逸的摊上。
没再多言，他拽起手上的缰绳扬长而去，骏马在坊市的长街里奔驰，伴随马蹄声一起消失在长街的，还有季晨的大笑，像是草原上的雄狮在嘲笑上下蹦跶的蚂蚁。
就是这雄狮还留了东西。
绸布散开了，包裹着的东西露了出来，是些吃剩的饭菜。
怕是早就看出徐逸生机不显。
...
徐逸轻轻叹了口气。
前来赊刀是假，想要施粮为真，这季晨是个好人，但一直呆在身边却非好事。
因为——
从窥到的一线天机看，能在妖魔刺杀下存活的季晨显然非凡人，如果对方久留，难免会发现他身上的异样。
徐逸弯下身子，用躯体隔出角落。
他的手掌在角落翻转，掌心处卧着赊刀时骤然出现的淡青色丹药，丹面有云纹流转，绘天地，也绘大妖。
寂妖丹。
虞州有道士，用丹炉收集已逝大妖残存在天地间的妖气，十年诞一枚，妖族食用可净血脉，修士服用可增修为。
脑中骤然出现的《赊刀策》、赊刀、奖励......
徐逸突然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喜悦。
在这乱世，谁都不敢保证能笑到最后，如今底牌傍身，也算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
他清楚迟则生变的道理，假装拿起季晨丢下的饭菜进食，实则将丹药送入口中。
丹药入口便消散，化作冰凉寒气涌向徐逸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又本能般地在他四肢百骸游走。
那运转顺序，居然和《赊刀策》记载的方式一样。
徐逸当即闭目，顺其自然地让灵气在他的体内冲撞，随着“咔嚓”一声响，好似某个瓶颈破碎，灵气也开始温顺，依附在体内的各个角落，等待着下次的冲击。
“这赊刀的行当换不得......”
突破的间隙，徐逸再次回顾《赊刀策》里的信息。
《赊刀策》。
是功法，也是灵宝。
上面记载了赊刀人的行规，也记载了赊刀人的修行法门。
修行，无非是行善积德四字。
赊刀是行善，收账为积德，一面有天赏赐，另一面自有福报。
徐逸已经感受到所谓的天赐，刚才那枚寂妖丹便是最好证明。
至于收刀，他还未曾了解。
但他已经决定把这行当做下去。
赊刀一把，便能让自己由凡人成为炼气士，若是......
徐逸抬起头，目光扫视整个坊市，他看着那些个商贩，像是看到了一颗颗仙气缠绕的灵丹妙药。
心情不要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