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流。
大瑶,中元节。
相传,地狱大门在这一天打开,阴间的鬼魂会放禁出来,有后代祭祀的鬼魂回家接受香火供养,无主孤魂到处游荡,徘徊于任何人迹可至之处。
祭祖、放河灯、祀亡魂、焚纸锭......安定府的百姓们仍然践行着古老的传统,香火味弥漫整座城池。
府衙,周泰明把文书放在案板,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收到了下属传来的讯息,有一位重犯在安定府内出现。
重犯有修为,实力在筑基之上,甚至半步结丹,而安定府不过一小城,只有他亲自出手,才能够将其捉拿归案。
周泰明从「明镜高悬」的牌匾中抽出宝剑,决定外出一趟。
“知府大人。”
师爷稍稍弯腰道:“方才我赶来府衙路上,还遇到一事。”
周泰明道:“讲。”
师爷慢慢开口道:“太守之子季晨拜托老朽跟知府大人说一声,今日中元节。”
周泰明揉了揉太阳穴,不久前他就答应过季晨会在中元节上门小住,可现在要事缠身,实在抽不出时间。
他隐隐有些烦了,那赊刀人给出的分明就是鬼话,可季晨却当真,一副若有其事的样子。
周泰明转身,指着高悬的牌匾,无奈道:“将它取下来,送到季府。”
师爷愣了一会说:“这......”
周泰明说道:“我会拿回来,不必担心。”
说罢,他长叹了口气。
大瑶王朝各地官员皆有修为傍身,他们的修行方式与那些仙魔修士不同,需民心民意,也需执政地的气运。
大道三千。
官员修行之路难度虽大,却有一物奇特无比。
正是府衙里挂着的装饰,或字或画,皆为官员本命之物。
本命物可时时收集民心气运,能让官员提升修为,也能当做护身法宝。
他有事外出,如今拿出牌匾,也算给了季晨一个交代。
师爷说道:“知府大人,你信了那赊刀人的......预言?”
周泰明头都不回,摆手道:“待中元一过,让衙役好生处理那妖言惑众的江湖骗子。”
他御剑而走,在燃烧的晚霞里划出白线。
...
火烧一般的云霞暗了下去。
暮色吞掉最后的一线光明,黑夜已至。
安河河面上洒满了花灯,河水流淌,将燃烧的红烛送到远处。
百姓在长街上吵闹,没人看得到黑影慢慢从水中爬了上来,也听不到他们在角落里嘶叫。
“过了三百年,又来到大瑶了......”
“我闻到了血肉的香味......”
“令人垂涎的气息......”
“管好你们的狗嘴!”
领头的黑影厉声道:“主上今天给的任务只有一个,在刺杀季晨之前,擅自行动者,死!”
“那戳破计划的赊刀人......”
“事成之后,再把他宰了!”
带头黑影不耐烦地说。
他是此次行动的首脑,也是这群妖魔里的实力最高者。
原计划里,他本要借用重犯的消息引走周泰明,在户外缠斗将其拖住。
可谁知那赊刀人却告知季晨刺杀一事,还引起了重视,他只好将周泰明调虎离山,亲自率队,博取一击必杀。
他伸手向天,像是采摘空气,却抓来了附近游荡的孤魂野鬼,揉搓成衣袍披在众妖魔身上,他们身形消散,掩藏在黑暗中。
“我再说一遍。”
黑影认真道:“刺杀一事,有关主上宏图大略,日后我们是否能摆脱那不毛之地,就看今夜。”
“是!”
黑影们的回应声沙哑,像是来自地狱。
...
四周的院墙上挤满了孤鬼,他们窃窃私语,声音难听得宛若哭泣。
这都不是熟悉的凡间。
季晨坐在竹亭里,全力运转真元,心神紧绷如弦,生怕下一秒就惨遭毒手。
实际上,在中元节来临之前,他还抱着最后的一丝侥幸,可看到那飘荡在长街的野鬼时,他忽然意识到那一切真得不能再真。
“季哥......”
陈十四的声音颤抖,断断续续地说:“周......周知府什么时候来啊?”
季晨说道:“师爷说周知府有事,不来了。”
“那我们要不要跑到徐哥那躲一躲?”陈十四又说:“我感觉我们完全不是对手。”
“走不了了。”季晨认真道:“妖魔刺杀定有计划,走出庭院倒是会伤到无辜百姓。”
“季哥,你变了。”陈十四突然说:“如果是以前,你会叫我跑的,还是跑得越远越好的那种,可你今天什么都不说。”
真是心大。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说出这样的话来,明明上一秒还在商量跑路,下一秒就开始絮叨自己发生改变了。
季晨笑笑,只是这笑容有些惨淡,道:“因为......信命了。”
“这话怎么解释?”陈十四不解地挠挠头,“你之前还说自己不信命的。”
季晨说道:“不管有没有预言,我总要呆在这院子里,不可能跑出去......不管我有没有叫你走,反正你都不会走,因为我还在这里,哪怕前辈答应你在他那住下,你也会回来。”
陈十四点点头,心想的确如此,兄弟受难,他不可能不管。
他同意后半句话,却对前面一句感到疑惑,问:“那我们为什么不第一时间跑出去?跑出安定府,跑到妖魔找不到的地方?”
“妖魔刺杀不是一时想法,定然计划已久,如果出了城门,更危险。”
“那为什么不去府衙避难?”
“去了也无用,周知府总会因为其他的事儿外出,而且相比府衙,我们更熟悉自己的住处。”
“所以这就是命?”
“对,这就是命!”
季晨感慨着:“展望未来的时候,会有很多条路,但站在结局回头望去,只有一条路,一条.....命定之路。”
“听不懂。”
陈十四弱弱地说。
“听不懂不要紧。”
季晨笑笑,突然话锋一转,用着很大的力气才说出话:“不知道命运是什么,才知道......什么是命运!”
他突然高高跃起,真元疯狂往长剑灌注,朝庭院的角落砍去,剑光在黑夜里如雷霆闪过,带来了片刻光明。
在那里,是刚刚踏入府邸的黑影,他们显然还没发现到被察觉的事实。
黑影们本想偷袭,却不曾想,自己却成为了被偷袭的一方。
白色长剑在人群中砍下,划出的美妙弧线如同舞女起舞时挥起的白色长袖,只不过没有歌女伴唱,响起的,只是一道沉闷的冷哼。
寒光闪过,一道黑影尸首分离,大把大把的血液对空抛洒,像是下起了猩红色的大雨。
“有趣。”
血雨中,领头的黑影拍了拍手,鼓掌声响彻整个庭院。
他不清楚遮影术是怎么被破的,季晨的那一剑出其不意且迅速,瞬间斩杀了他身后的一位筑基。
这样也好,这样才能让他觉得不虚此行。
黑影离地而起,嘴上诵读着古老的咒语,他手上双刀倒映着圆月,刀光如匹练,飞向庭中的季晨。
那是全力的一击,哪怕境界碾压,黑影也愿意多浪费些力气。
“死!”
整个安定府都听到了他的大喊,像是来自于地狱魔鬼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