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活了但没完全活
从汽车的一脚急刹声音刺耳开始,再到救护车的阵阵闹铃,以及亲戚朋友们的哀嚎连连,吵得让人心烦。
这让林庆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他刚刚似乎被车撞了,飞起不知多少米高,有印象是落地时的声声骨裂脆响,像是按压泡沫纸。
整个过程,他能清晰感知到外面所发生的一切,却再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作出半点反应。
这该是个好信息,至少自己的意识仍在,不会成为动弹不得植物人。
但坏消息是,他没抢救回来。
“伤者生命体征消失,通知家属吧。”
医院的医生叹了叹便走出了手术室,酝酿着措辞去安抚外面焦急等待的家属们。
留下几位女护士,将手术室的设备逐一关闭、切断电源,时不时几句惋惜,“可惜了,还这么年轻。”
“酒驾害死人,那家伙至少得进去坐几年牢了。”
听得医院放弃抢救,也听到外面父母撕心裂肺的痛哭。
林庆在心中不断地狂呼,我还没死,我还没死啊!
这什么狗屁医院,庸医害人啊!
他的意识无比清晰,甚至手术室恒温空调的微风,落在他的皮肤那丝丝微凉,都感受得到。
可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哪怕拼尽一切,都无法让手指稍微颤动一下,无法让自己的咽喉哪怕是稍稍发出一个字节。
在心中足足喊了一夜,毫无作用。
直至第二日,林庆爸妈接受了儿子意外身亡的事实,二老悲痛万分、相互扶持支撑着,在各路亲戚的帮助下从医院将林庆尸体拉走,送到了最近的火葬场进行火化。
火化之前,林庆先被送到了化妆间,由敛容师为他化最后一个美美的妆,这也是他最后的机会了,再不被发现自己活着,可就送焚化炉了。
“看这五官挺标志的,应该是挺帅的小伙子。”
敛容师倒有眼光,您要不再摸摸我的胸膛,查一查心跳?兴许我还没死,只是医院误判呢?
“可惜了,胸膛都被撞塌了。”
敛容师取来工具箱,用几根钢丝作支架,撑起林庆因撞击而凹陷的胸膛。
胸膛塌了?要不摸摸脉搏也行,我还活着,我真活着!
“手脚都断了,还得补上。”
敛容师取来针线以及拿出收集回来的断肢,将林庆的手臂与大腿缝补上。
手脚都断了?要不劳累一点,您再观察观察我毛孔,这火葬场冷气这么冷,我肯定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还得再补一大块皮。”
撑起胸膛、补了手脚,敛容师自言自语取出一块人造仿生皮肤,一针针补在了林庆早已皮肤溃烂、血肉模糊的身体各处。
做完这些,她才将尸体推出去送到了焚化炉。
伴随着机器启动,林庆还在做着最后努力。
动一动!
快动一动!
我真的还活着啊。
轰——
烈焰滔滔中,感知着自己的身体,在高温作用下渐渐化作碎渣粉末,整个躯体彻底荡然无存,奇怪的是他还感觉得到意识,依旧清晰。
林庆终于不再嘴硬,原来自己真的死了。
最后烧剩下的残渣,捣碎后装入了精致的骨灰盒中,由火葬场交予二老。
再之后,便是办了场白事,连带亲戚朋友跟同学,在村里面足足摆了二十八席,酒足饭饱后,他被埋入了地底深处。
过了不知多久年月,蚂蚁破开腐朽的老旧木盒,盒中肆意畅快的钻着林庆的骨灰粉末。
反抗吼了数年,毫无意义,就在百无聊赖数着蚂蚁之际,又一把铁锹砸入,将他的骨灰盒给翻了出来。
一伙盗墓贼骂骂咧咧,“扑母,穷人家的墓,骨灰盒敲裂了啥玩意都没淘着。”
“扬了吧。”
……
……
不知名的荒芜大山,寒风阵阵,吹得枯黄树木摇摇晃晃,拼着气力吊着为数不多的枝叶。
伴有几声虫鸣鸟叫,配合入目满地的几千座无名孤坟,尽显渗人气息。
一位消瘦男子身影,提着一个老旧木桶,缓步在各处坟包间行走,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自己的脚步千万不要落在别人的坟头上。
几千孤坟,有些埋得太过隐蔽,不可避免挨上一脚,他也会立即转身弯腰,诚恳地道上一个歉。
他身后还跟着一条黄色土狗,跟着他的脚步,晃荡着尾巴,不停在男子脚下撒欢。
林庆轻言,“狗粮,别闹。”
汪!
黄色土狗蹲坐在地。
林庆皱了皱眉,“确实不会痛,但摔伤终归不好,你要知道以我们的条件……很难治。”
说着抬头仰望苍天,一声长叹后,习惯性又痛骂一句——这该死的狗老天!
他被焚烧成灰、遭盗墓贼扬了骨灰后,埋在地里不知过了多少个岁月。
等再回过神来时,自己的身躯失而复得,只是所处的地域,周遭的环境,以及他步行二十里地外出的经验得知。
他好像活了,但也穿越了。
眼下这方世界,早已不是现代地球,而是一个充斥着各种道法自然、武者强横、文可通天、修行者与妖物邪魅共存的世界。
普通人只得兢兢业业生存,奉行能躲绝不多事的苟命原则,以免莫名其妙便死于非命。
来之则安之,林庆本打算在这二十里外的小镇生活,先随便寻个生计生存,往后未必没有机缘,在如此世界寻得修行之法,走上人生巅峰。
便是不成,哪怕在镇上当个普通人,也比在荒山坟区好得多。
可结果并不容易,且不说一个外来人,在陌生城镇难寻工作,再加上他失而复得的身体,并不算真正完好,还存有一点小毛病,更是无人聘用。
浑浑噩噩几日后,他灰溜溜回到了荒山坟区,至少在此处还有久经风霜、漏风漏雨的破木屋一间、一亩早已荒废长满杂草的薄地、数十颗果树,可以勉强养活自己。
走神之际,林庆一脚踢在了底下厚重石块之上,穿着破薄布鞋,等于拿肉脚与坚石硬碰硬,出奇的是林庆前行受阻感到奇怪,却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再无半点反应。
他的小小毛病,便是身体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莫说踢到石块,便是拿刀砍了他的四肢、剥了他的皮,都不会带给他半点痛楚。
就像是一位旁观者,意识寄宿到了一具傀儡的身上,他仅仅只是操控,却永远无法与傀儡感同身受。
林庆清楚,他所复苏的只是意识,自己的身体早被焚化成灰,骨灰就埋在了眼前荒芜之地的三千座孤坟之中。
飒飒——飒飒——
踩着泥沙枯叶,发出细微动静,林庆来到一座无字石碑前。
木桶落地,荡起桶中几缕清水。
“你倒是幸运,其他人可连个碑都没。”
言毕,又望了望天色,看不到半点月光痕迹,“快下雨了,得加紧点了。”
天空乌云压顶,弥漫压抑的气息,偶有道道雷光闪动,传出沉闷的声威。
林庆蹲下身子用半截葫芦瓢,舀起半瓢撒在碑上,再拿一块粗糙的麻布,刮掉上面的泥污与青苔。
花费了不少时间,细细将这一座无字石碑擦拭至焕然一新。
“可以了,干干净净,以后你就是三千孤坟中最靓丽的一位。”
清理完成后,这一座孤坟随着林庆动作停下,无字石碑后面的坟包,溢出点点青绿色的轻盈荧光,点点烁烁,比起萤火虫还要更加的灵动飘逸。
林庆不止一次见过,早已不觉惊奇,只是低头望一眼狗粮,“看到了吗?”
汪!
狗粮咧着嘴,晃着尾巴,一脸傻笑。
“看不到倒也不用那么骄傲。”
这些青绿荧光,并非坏事,而是来自于亡者的馈赠。
像他一般,虽是肉体消亡,感知却一直存在。
深埋地底的漫长时光,林庆时常想着能不能有人,帮个忙将那在他骨灰盒中撒野的泥鳅给抓走。
正因如此,死而复生之后,他能够感知到这些孤坟中埋葬者的情绪与故事。
面前这一座无字碑坟包,来自青云楼的第六代掌教柳冲宵。
一次宗门大练,他亲自带领着亲传弟子外出,却被副宗主欺瞒而落单,惨遭伏击围杀。
事后那副宗主不知是怕事发,亦或者良心有愧,便将他葬在此处,立了块碑。
孤零零埋在此,已有多年岁月。
所有的仇怨愤恨,早被时间所消磨,亡者最后的心愿,不是报复寻仇,只求有人能帮他简简单单清理一下无字碑,满足这位洁癖宗主的强迫症,便已满足了。
当然,让林庆去寻仇也不现实。青云楼无论还存不存在,都必不是世俗凡人可以招惹的对象。
一位四肢健全、强大体魄的普通人,对于修行者都只能有仰望之态。
而他却连自己的身躯都无法彻底掌控,比普通人还不如,想来怕是看门弟子都能将他一剑挑灭数百次。
林庆伸手往前,点点荧光似是受到召唤纷纷聚拢而来,落在手掌之后便没入其中消散。
稍稍顿了顿后,鼻子两翼微微抽动了一下,面上流露出一道喜意,“有我的几丝骨灰,嗅觉好像恢复了一些。”
死而复生后,林庆不仅仅整个身体的知觉消失。
他的听觉,等于九十岁的耳背老者水准;他的视觉,等于近视一千度之人;他的嗅觉,只能对刺激气味起反应;他的味觉更是消失,吃什么都味如嚼蜡。
前些时间点亮了另外两座孤坟,寻回了一些骨灰让他恢复了些许视力,提升到了六百度左右的水准,要不然还得跟瞎子一样寸步难行。
现在嗅觉恢复了一些,程度并不算多,捡起几片烂树叶,凑到鼻子下方深深用力,能够嗅到那一丝丝的腐朽气味,再有更多便不行了,离得远些依旧闻不到分毫。
而相比嗅觉,其实他更想要恢复味觉,否则日日吃食犹如吃纸,简直是一种折磨。
可联想眼下自己的处境,恢复味觉只怕更是找罪受,还得等身体恢复后找了份工作,能正正当当吃上一份美味了,再来寻思恢复味觉吧。
想罢抬头放眼望去,整个荒山绵延不绝,错落着三千座孤坟,他所点亮的仅有其中三座,毫不起眼。
要想取回身体彻彻底底的掌控权,唯有将三千座孤坟彻底点亮才行。
至于缘由,他有猜想,该是自己的灵魂附于骨灰间,眼下所拥有不过一具空壳,寻回骨灰便是寻回自己那散落的灵魂。
林庆叹口气,“任重道远。”
再活一世,又来到能够修行的世界,要说平庸一生,他是不愿的……怎么也得尝试修行,领会一番腾云驾雾的自在逍遥。
可能怎么办?不找回他被扬了的骨灰,将感知能力一一寻回,莫说修行,连生活都难以自理。
至于点亮孤坟所得骨灰,充满太多的随机性了,究竟会恢复身躯何处,根本无法确定。
除此之外,每点亮一座孤坟,除去取回自己散落的骨灰外,另有孤坟所埋之人的馈赠,伴随一阵有序讯息涌入脑海,林庆悟得当年青云楼扬名天下的真传功法排云掌与云宗心法。
二者为青云楼不传之秘,搭配修习事半功倍,威能也能够提升数倍。
哪怕宗门长老级别的亲传弟子都得历经十三道考验、饱受生死磨难方才能获得。
林庆却不喜不悲,摇了摇头,他根本无法感知到身躯的一切,莫说修行气机、武道气劲,就是平日饿不饿,该不该吃点东西,都得从天色昏暗来判断。
云宗心法对他毫无价值,倒是排云掌虽说需要气机支撑,却也有几式动作招式,可以模仿一二。
感觉也是新奇,林庆脑海阅览着排云掌的记忆。
首先凝聚气机于丹田……这个放弃,他压根就没有任何修行经验,更感受不到半丝气机存在,无法从零开始。
按照心法指引于体内运转九个周天……这个也得放弃。
最后聚于掌,冲击十九穴位而增威,一掌拍出,力可冲霄!
结果一阵尝试下来,林庆感知不到半点气机蕴于体内,哪怕拥有心法招式,顶多只能模仿最后一项,不伦不类的竖起手掌,向天而击。
末了收手,哑然失笑。
“算了,就这威力,怕是连蚊子拍不死……走吧狗粮,寻点东西吃。”
汪!
狗粮欢腾跟上林庆脚步,一人一狗,荒山坟区,归于木屋。
来时乌云密布,闷雷滚滚。
归时云散了,天清了,月明星稀,难得的好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