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莫管闲事
看着镜中的自己满脸死霉之气,陈仁头皮一阵发麻,但也不算太过意外。
鬼乃是不祥之物,集贫贱、悲哀、衰败、灾祸、耻辱、惨毒、霉臭、伤痛、病死十八个灾祸于一身。
他在灵台班子里这两个月,可天天都是跟那些尸体祖宗打交道的。
即便那些个祖宗无意害他,可要说一点灾祸气息都不沾身,那才是大大的不正常。
人鬼殊途,说的便是这么个理。
“呼~”
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又看了一眼天色,陈仁还是立刻起身出门。
殓尸司可不是什么吉祥如意的好地儿,再加上对风水颇有要求,所以建在了离汴京城二十里的一座五龙捧日穴上。
这二十里路,对于还买不起马的陈仁来说,可是要很费上一些脚程。
此时要是还不出门,脸上那数道缥缈的死劫,怕是今晚就要应验。
路过李家祠堂的时候,祠堂口那里人山人海,不晓得在凑什么热闹。
陈仁垫脚往里面看了一眼,只见一个劈头散发的大汉,正被人用绳子捆着,还在用柳条抽打。
这是犯了什么族规?
要是平时,陈仁肯定会跟着凑凑热闹,如今心里有事儿,也只得继续埋头赶路。
到了城门口的时候,那‘杜八两’正在收摊。
这杜八两在汴京城的外八街,可算得上是鼎鼎大名。
摊子上的猪肉无论卖给谁,一斤肉都是雷打不动的八两,一两不多,一两不少。
衙门派人来查,他便直接送出个十斤八斤,只要回头再坑几个百姓,那送出去的肉,自然也就节约回来了。
需要买肉的放心黑,用不着买肉的不能黑,这就是杜八两的生财之道了。
眼见陈仁路过,杜八两停下了在砧板上刮得蹭蹭做响的剔骨刀,抬头招呼道,
“哟,陈班主,这是出台去?”
陈仁一心想着去殓尸司报道,所以只是顺着人声儿,往猪肉铺子里瞟了一眼。
这一眼,就瞧出了问题。
只见那杀猪的杜八两,额头印堂已经黑了大半儿,在他碗口粗的脖子上,还缠绕着一缕黢黑的死气。
看他这脸色,还有身上的死气,莫非是撞鬼了?
可这位八爷天天持刀杀猪,一身煞气早已深入骨髓。
这样的煞血汉子,就是孤魂野鬼见了他,也得绕道而行。
他还能印堂发黑,遭了邪祟?
“登台,登台。”
陈仁没那心思多管闲事,只是随便纠正了他一下,便要继续前行。
“赶明儿您要是活着回来,送您一斤二刀肉嘿!”
灵台班子的角儿,时常暴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这句话倒也不算是在咒陈仁。
可这位杜八爷,是何等吝啬的人物?
即便陈仁是那将死之人,他也断然不会大发善心,平白送陈仁一斤二刀肉吃。
毕竟这二刀肉可是肉中上品,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里,可是比大多数人的贱命,都要值钱得多。
“莫非他已经察觉到了自己撞了邪?”
“若是能帮他看上一眼,赚点二刀肉也不是坏事。”
想到此处,陈仁回过身来,冲着杜八两笑道:“少说也得一秤。”
对于陈仁狮子大开口,直接要了十斤二刀肉,吝啬出名的杜八两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连声应道:“好说,好说。”
听到杜八两应了下来,陈仁这才踮起脚歪着头,催动望气术往他的猪肉铺子里看去。
就是这么一看,陈仁再也不想要什么二刀肉了,立刻掉头就往城外跑去。
满脸青黑的杜八两站在案板前,看着陈仁略带仓惶的落跑背影,手中紧握着的剔骨钢刀,仓啷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直到一阵香风从后背吹上了脖颈,他也没敢回身去看……
出了城门口,陈仁依旧脚步不停。
鬼者,四色也,青红皂白,不外如是。
正常死亡的鬼魂,通常是白色;横死之人的鬼魂,则是皂色,也就是黑色。
而那些心中有大怨者,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报仇厉鬼,便是红色了。
至于青色的大不甘鬼魂,都是些被诛九族之类的猛人。
他们一般都是连人带魂,现场全数人道毁灭的,很少能有机会现身民间。
方才陈仁打眼往猪肉铺子里这么一看,就看见了一个红色的鬼影。
陈仁如今只学会了望气,还不会望魂,倒是还看不清那个红色鬼影是男是女。
不过,只要是红色的鬼影,那就是正儿八经的索命厉鬼!
那些白色鬼魂,顶多就是晚上拉拉你的被子,或者摇摇你家碗柜什么的吓吓你。
猪肉铺子里那位红色厉鬼,可是会自个儿亲自动手的!
生有大怨,死有执念,方为厉鬼。
既见厉鬼,若想活命,须得在那望闻问切前面,都加上个不字。
即是不看,不听,不问,不碰。
那位红色厉鬼,既然盘桓于杜八两的猪肉铺中,那么他的死,十有八九跟杜八两脱不了干系。
所以陈仁才会二话不说,立刻掉头就走。
至于杜八两的死活……
他人要是没了,这汴京城外八街的猪肉,搞不好还会降价足两,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再蹦出个李八两,王八两。
走出城足足一里路,陈仁才停下来坐在一块青石上喘起了粗气。
同时,殓尸司的第二铁律,也在他心底缓缓浮现。
活人事,死人事,莫管闲事。
……
一个时辰转眼既过。
陈仁到了殓尸司门口,却没有从大门走,而是从侧门绕到了他那灵台班子的后门。
殓尸司的行家里手们,天天跟各种横死尸体打交道,鬼物的灾祸之气,他们多少也沾染了一些。
没有谁的气运,会是六六大顺的。
所以,彼此之间还是少来往的好,免得交叉感染……
推开后门直入后台,按照惯例,陈仁得先去戏台前,检查一下尸体。
光从地盘来看,陈仁的灵台班子,在这殓尸司里,算是占地最为宽阔的了。
隔壁扎纸人的刘老六,待遇就差得多了,办公场所还没他这儿的茅房大。
五丈长,十丈宽的戏台下,摆满了八仙桌。
此时有十四张八仙桌前,各自停放着一口棺材。
“十四口?怎么多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