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周围一众感觉荒诞，甚至觉得他不自量力的旁观者不同，刘老大是唯一认真回答他问题的人。

　　“你是军伍出身？”

　　萧离起身后问他。

　　刘老大拍着身上鳞甲，语气苦涩的点头：“京营北军，运气好，封城前在外边，跌宕辗转，见北方没法活了才带着几个弟兄往南走。”

　　说完他又解释道：“先前你说主动猎僵让自己变强这事儿，皇帝老儿其实试过，还给这群人取名叫夜游神，创了个夜游司，派遣了贴身太监掌管。”

　　萧离挑了挑眉头：“结果不理想？”

　　“……”

　　刘老大皱起眉头，神色有点纠结：“一开始弄得不错，皇帝拿出了所有尸玉给这群人，再加上他们自己猎的，听说最厉害的能杀僵。”

　　“然后呢？”

　　“然后就，死光了。”

　　刘老大颇为遗憾的叹口气：“谁也不清楚是怎么死的，只知道一天夜里全没了，还是在京城，气的皇帝老儿吐了血。”

　　萧离皱起眉头。

　　这事确实吊诡，引得一开始旁听的众人都纷纷下场讨论。

　　“要我说，指不定是皇帝老儿自己下的手，毕竟你都能杀僵了，来日万一要杀我呢？”

　　“还有可能是内讧了，一群人都争着当皇帝呢，火并着火并着就都没了！”

　　“瞎猜什么，肯定是僵下的手，那边不是出了会飞的僵吗？夜里飞进京城也不奇怪啊。”

　　一群人争论不休，萧离却捕捉到了关键词，抬头问刘老大：“京城那边的飞僵是怎么回事？”

　　刘老大很干脆的摇头道：“走的时候我没见过，我要见过你也就见不到我了。”

　　这时旁边传来一猥鄙笑声：

　　“刘老大，你跟这小子说说京营是怎么没得啊，不然他还真觉得行尸都像刚才的那么好杀。”

　　“……”

　　萧离闻声看去，旁边那叫四狗子的干瘦鼠眼正满脸讥笑，望见他的同时却又收敛，转若无害：“兄弟别见怪，就是想让你知晓这其中厉害。”

　　“……好。”

　　萧离点了点头，再去看刘老大。

　　后者面色虽有点发白，但还是向他描述：“那时候京畿附近的人都在往城里跑，陆续引来了尸潮，浩浩荡荡不下十数万，有人劝皇帝迁都南巡，皇帝仗着二十万京营和赶造出来的上万具装想博一把。”

　　萧离大概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

　　上百万人舍家弃业，从四面八方往他们心里觉得最安全的地方转移，尸者觅生，就陆陆续续吊在后面，最终汇成了一股尸潮。

　　京师将要被围，皇帝不甘心迁都致使国运江河日下，于是遣派大军要将这股尸潮涤荡一空，用以振作天下人心。

　　结果——

　　“大军行进到洪关外，尸潮已经连成片，一眼望不到头，军士们驻足不肯前，将溃之际，统帅邵应龙阵前训话，拔剑挂甲，而后领亲兵前出冲潮，激得军心大振……”

　　刘老大声音开始颤抖，接着道：

　　“铁浮屠紧随邵帅万骑冲潮，霎那间地震山摇，全军前出，我也在伍里跟着他们一起冲潮，当时只觉得热血沸腾，所谓尸潮也不过是将碎的齑粉！”

　　“……”

　　四周还在讨论的诸人也相继沉默，目睹着刘老大眼含热泪，讲述的二十万京营尽墨的洪关一战。

　　“那些僵，密密麻麻的在空中，跟跳蚤一样，我亲眼看到长黑毛的僵窜到一个铁浮屠的后面，两爪一刺一分，人铠俱碎啊！”

　　“上万铁浮屠，连成一条黑线，冲进潮里，往深了它们一合，就那么没了啊！只剩下我们，二十万人啊，顶什么用？不过是牛啊羊啊的，二百万也不顶用啊！”

　　“溃了，全都溃了！一路上人都疯了似的喊，爹啊娘啊！有的被尸生扑住，肚里的东西哗啦啦就被拽出来了！叫的跟鬼一样，硬生生疼死的啊！”

　　“好不容易跑回城下，城门官不开门，还拿箭射我们，事后好久才知道，是朝里大臣出的主意，说我们之中受伤的万一回城里尸化，那京城就完了，所以，呵，封城。”

　　“京营二十万——”

　　刘老大竖起哆嗦的两根手指：“就那么全没了，成了城外边的野鬼。”

　　“……”

　　火把摇拽，众人一片死寂。

　　刘老大却又忽地笑了：“也是罪有应得，施朝从此失了人心，边军不听调，又被跟上来的尸潮一围，嘿，连皇帝老儿都做了鬼。”

　　还有那城中数百万的百姓。

　　难以想象，城破时，那是怎样一副炼狱景象。

　　“怎么又下雪了。”

　　旁边有人抱怨道。

　　萧离抬起眼，望见漫天的雪花旋落，似一片片尘冤未尽的生魂，呜呜咽咽的奔向这苍莽大地。

　　“南边暖和，过了河就好了。”

　　旁边也有人打气。

　　萧离看向刘老大：“现在所有人都在南下吗？”

　　刘老大情绪有所缓和，笑着道：“京城都破了，地里全荒了，到处是尸群，不南下来年吃什么？多少人够它们啃的？”

　　“那尸群不也跟着来了？”

　　萧离的手在空中比划：“就像京城被围那次一样，所有人都在往一个方向跑，尸群也被动的跟着，最后汇成一股大潮。”

　　“……”

　　方复热闹的众人又齐齐沉默。

　　刘老大面色发白，最后强笑两声，道：“咱们走的算早的，在前面，哪怕真有尸潮追上来，后面的人也会告诉咱们。”

　　萧离就相对没有那么乐观了。

　　当地图太大，所有队伍都像芝麻粒一样在上面迁移，寻找渡口的时候，所引发的就可能不是一股从后方而来的潮线，而是一个逐渐收紧的圈。

　　哒哒哒——

　　马蹄疾疾声。

　　众人转头过去，却见一匹矮马翻过土坡，上首一人冲这边急声道：“老大快回去吧！前面的人发现有小股小股的尸，跟胡椒面一样在咱们前面洒着，一早可能就要成群了！”

　　“……”

　　听到小股小股的尸群在前面拦着，刘老大脸都黑了，他刚才说的很对，如果后面有尸潮，从后面逃上来的人会告诉他。

　　但这里有一个问题。

　　如果前面有尸群，逃过去的人会扭头回来提醒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