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峰上,一处邻水廊榭。
廊中一隅处,一张木桌上摆放几副茶具,桌旁数人,分别落座。一股清茶气息从茶壶嘴中溢散而出,弥漫在整个廊间。
廊榭的下方一方水塘,清澈无波的水面之上,几株秋荷零星而立,些许小片的荷叶卷曲浮于水面,如泛水小舟。舟形的荷叶有着别致之美,当人仔细凝望去,过得一刻时,那“小舟”仿佛就在眼前越发活灵活现起来,让人又不禁生出遐想,畅想那一叶小舟是要驶向何方。
就在这时,那“小舟”忽然颤动一下,周围顿时生起一圈圈水波,朝向四周荡漾开去。
此刻那水波下面,但见有一条黑影浮现而过,朝前穿梭去,眨眼间隐没在那边的一座水亭之下,却是那水中游鱼正撞上荷叶茎杆。
“看来秦师兄倒是喜爱这秋荷呢。”
欣赏景致的人不觉忘语,旁边一道笑言声传过来。
闻言,这位当今的峰门之主,一身飘然白衣的秦元辙从那水塘上收回目光,含笑道:“宋师弟此言差矣,倘若要论这菡萏之致,自然还是夏荷的葱郁挺拔最具神韵,我如今只是在观那水中游鱼而已。”
那话语之人口中一声惊噫,抱拳一声道:“那可是不敢请教秦师兄,只是不知这赏鱼之好有何讲究?”
“本无甚讲究。”秦元辙淡然笑道,“却是我方才观见那水中之鱼,正想我等便也如那水中游鱼而已。”
闻言初时,那话语之人脸有凝疑之色,过得一刻,忽而恍然一展,口中笑道:“秦师兄可是于道上又有所领悟一步,就只怕我等却是要愈加望尘莫及了。”
此刻待那人话音落罢,桌旁诸人一时间自也是纷纷笑言附和,各自道出己意,但却也并非是一众谄媚之言,而多是真切之语,显是那言语的对象有着极好的人缘。
秦元辙脸上含带笑意,谦婉应承于人。
罢了,他再度斜身望向那廊外的水塘,眉宇间有所凝色,眼中仿佛隐隐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时间流转,秋日的斜阳渐升。
正有些安谧下来的廊中,那廊榭入口的方向上,忽然间起了一阵争论声。却是刚才还在那荷塘水亭中对弈的二人,正朝这边走来,还身在三四丈外,便口中高声笑道:“秦师兄可在,我等方才弈棋至终局,没想竟是难分胜负,特来相请秦师兄裁断!”
秦元辙笑起相迎,聆听完那二人讲述对弈经过,以及最后那棋盘上的局势,颔首一笑,言道:“我看两位,对于此一棋局,尽管可以不必相较,这世间胜负之数多有所在,却是不必非要去争论单单一局的得失。与其如此,趁着这眼下兴致,天色正早,何不再重新弈上一局呢?”
闻听此言,一股坦荡浩然之气感佩于心,那二人相顾释然,向着秦元辙一番言表致谢,双双揖别而去。
过后,一时之间也没有回入座位,秦元辙凭栏而立,眼中又望向那片廊外的水塘,再入神。
“你们看,是蕴秀峰上的那个人。”又过得些许时分,廊中一人言语声道。
秦元辙闻声回头,向廊榭的另外一边看去,见那外面的一条道路,此刻一名蕴秀峰弟子行于其上。
一身普通的天墨门男弟子服饰,灰白底,蓝色边带,但他这会儿还腰无一物,两手空空。当下独行于道上,只自顾自地,抬头平视于前方路面,目不斜视,面上也无甚表情。
在秦元辙这边一时还未有所动,廊中诸人却已然开始了指指点点:
“看来他是又去了‘玄清峰’吧?”
“呵呵,‘玄清峰’作为我们门中禁地已有二十年,可说我们天墨门下弟子中,绝大部分的人可能一次都没有涉足过。他却能够这般随意出入,我看他也就是仗着有掌门师叔撑腰,所以才敢这么任性妄为。”
“又岂止是这一点呢?上次在参合峰上,太师叔分明指出他的剑法中蕴藏魔道,来路不正,但下来后,他却能够一直安然无事。要知道,当初参合峰上的那两位弟子,可是只因为‘炼气’晚了一点,就被太师叔逐出门户。”
“不过,最近好像又听说,他已然‘炼气’有成?我看此事也有蹊跷……”
……
耳中闻听得周围蓦然间生起的一阵议论声,秦元辙脸上神色稍变,朝众人面摆了摆手,正色道:“好了,我们天都峰可也不兴在背后议论于人。”
随即着,行出廊榭,朝那边道上走去,那身后众人一时间也是纷纷跟随。
原本是径自行走着的人,忽然间见到斜前方,数人齐向自己这边而来。柳月亭不由转头看去时,认出那行首之人,脸上顿含讶异,遥遥站定,手中揖道一声:“秦师兄。”
秦元辙一招手,朗声道:“柳师弟,可是刚从‘玄清峰’上回来吗?”
柳月亭稍一怔,垂首道了声:“是。”
秦元辙随即笑道:“可是掌门师叔又传授了什么绝学吗?”
柳月亭一惊,虽听出他话中玩笑之意,但还是认真应道:“回秦师兄,并不是这样的。只因今日,是有要紧之事待要向师父禀报,所以才过去一趟。”
“是啊,自然是要紧之事了吧。不然,也不至于非要去往我们的这宗门禁地。”
柳月亭话音刚落,跟着但闻一道颇含挖苦意味的言语声。他循声看去,认出那说话之人,便是先前与自己比剑的那位卢万於,此人本是参合峰门下弟子,不过却时常追随于作为天都峰门人的秦元辙左右。当即稍微一个轻揖道:“卢师兄言重了,我实无越矩之心。”
那卢万於脸上笑笑,道:“不管有心没心,反正柳师弟总就是特殊的,一手剑法也是与众不同。”
这话正听得柳月亭心头一凛,就在这时,人前的秦元辙插声道:“好了卢师弟,你也少说点吧。我看,也就是最近的这段时间,掌门师叔一直都在那‘玄清峰’上的缘故。不然,平时里可曾见柳师弟去过那里吗?”
闻听秦元辙替自己说话解围,柳月亭不禁好是感怀于心,心情复杂起伏着,一番忖度之余,歉然而道:“多谢秦师兄了。不过,上次那参合峰上的事情,还要请秦师兄见谅。”
“柳师弟这是说哪里话?”秦元辙翩然笑道,“此事我早已忘却,即是比剑,便有胜负,不足为道。不过倒是,听闻柳师弟最近终于是突破这‘炼气’一关,却是值得恭贺了!”
秦元辙此言一出,他身边众人里,紧接着便有人面色古怪着,但似乎又是碍于他的情面,一时间也不曾有人开口言语。
柳月亭看在眼里,心中有些局促,眉间一凝,向着秦元辙小揖道:“多谢秦师兄挂怀!”
“柳师弟客气了,我们天墨同门之间,相互关怀本是应该。”秦元辙口中笑道,随后稍作沉吟时,又行续道,“不过,可是不知柳师弟今日去那‘玄清峰’上,却是因为何事呢?”
眼见对方不仅屡次为自己发声,对于先前参合峰上的那一次风波,他作为当事人,又是如此气度潇然,柳月亭的心中正是暗生感触。此外又再想到,那“天权”剑一事,本也关乎整个天墨门,略作犹疑之余,遂将此事当着众人之面又重新讲述了一遍。
事关整个宗门,后续中,秦元辙不禁甚是表露出关注神色,在此事之上,又多询问起一些东西。
柳月亭这边一一回复之余,又相问起那持剑之人的身份,但无奈,依旧是没有收获。
一番交谈罢了,柳月亭告辞而去,刚行出一段距离,后边的众人间又开始谈论起来。
只听一人的口中笑言道:“怎么说,我看秦师兄如此关注此事,难道也对那什么‘比武夺剑’感兴趣吗?”
随即便有另外一人的声音回应道:“我说林师弟,你怎的如此没有眼力见呢?想秦师兄的这柄‘纯钧’剑,在我天墨门中,可是与掌门师叔手中的那柄‘太阿’齐名,如此,秦师兄他又怎会对一柄七星剑看上眼。我看呐,倒是那位柳师弟,他自己才是应该去比拼一下吧!”
忽而又一人的声音道:“闻说那位柳师弟,自从入门之后,‘炼气’七年未成,但偏偏就是在太师叔刚兴责问之际,便就成了。当真是有如此巧合吗?”
……
身后的言语声隐约传来,柳月亭行去时,一度面沉如水。下意识里,脚下步子愈紧,又行过重重楼苑,终是不闻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