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不了解我。”
从镜花楼中出来,柳月亭的脑海中不禁回响起昨夜那女子口中的话语。
“是啊,我又怎么会了解她了。”
他心中默念道。
仔细想想,如今的自己,除了知道她是那长缨门门人,其他方面可说是一无所知。
“难道当真是我太天真了吗?”
他继续自省道。
回想自从下山以来,这段时间里,他所遇到的人中,除去那位如今贩茶为生的宋铁柱老兄,无论是那不良公子刘亦谋,还是那身份不明的蓝衣男子,无不皆是心术不正、旁门左道之辈。
先说那“刘家堡”,本身就有暗地里与魔教勾结的嫌疑,再而那蓝衣男子,也难说就跟魔教没有关联,甚至就连那位宋姓仁兄,以前还身在那“绿林兄弟会”中时,也曾经可算是魔教的爪牙。
魔教,偏行邪魔之道的教派,他似乎每次下山都会身不由己,笼罩在其阴影下,上次下山,与金燕师姐同路之时也是如此。
如今,这次所遇到的这位正道同道,长缨门姜雪灵姑娘,凭她与那刘亦谋、以及那蓝衣男子之间的关联,隐隐中,似乎也与那魔教有着些许藕丝之连。
想到她先前在那城溪之畔,分明为那刘亦谋所欺侮,后来在镜花楼客栈,却为其开脱与魔教有染之嫌。又而,在那璃水之桥,自己前一日方才险些落入那刘亦谋的圈套,次日便在同样的地方遇上了她。再后来时,因为自己一时分心别处,没有注意到身后潜伏的危机,致使自己二人为那一众不善之辈围困山崖,自然是起因于自己的不察。不过,倘若当时的那位带头的蓝衣之人,与那位姜姑娘本就相识,那么情况就又有不同。
“难道这一切都只是巧合吗?”
念及此处,他心中不禁自问,脸上仿佛划过一丝哀痛的神色。
只是随即着,他又强自摇了摇头,似乎是想要,将这时心底浮现而起的那一丝想法给抛开。
“是啊,去想这个又有什么用呢,难道真的要去怀疑一个正道门下的同道姑娘,与那魔教有所勾连吗?”
他心中难以相信。
他心中也不愿相信,一度想要抛开那些疑虑重重的想法。但那位姜雪灵姑娘,与那位蓝衣男子、以及那刘亦谋,三人之间隐隐存在的关系丝网,一时间仿佛愈理还乱,让他的心中,与那位新近结识的同道姑娘之间,不觉生出来一道无形的隔阂。
“看来,果然还是我太天真了吧。”
良久,他的心中又默念了一声道,随即身影融入镜州城熙来攘往的人流之中,消失不见。
整个白日时分,柳月亭都在城中游荡。
不时,或寻觅一番六师兄的踪影,或就是单纯地闲散漫步。
做点什么都好,因为这大概就是留在山下的最后一天了。
他原本是想今日就回去的,但又眼看那位姜姑娘那边,似乎并没有退掉客房的打算,不仅如此,与那女子之间还闹得有些不愉快起来。
倘若这三日份的客房,自己连一日都没有住满,那未免太过于不领人情。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在意这一点。
那就再多呆上一日吧,他于心中盘算道。
趁着这一日空当,也可以再去找一找六师兄,然后,再去向城中那位前魔教关联人士、宋铁柱老兄打探点消息,或者直接再去找一下那位杏淮人家中的前辈,看看他现在是否愿意再多说点什么。
然而事与愿违,这一日下来,三者他都没有找到。
那先前心中所设想好的种种日程,最终似乎也变成一日漫无目的的闲逛。不觉之间,他的心底生起一阵莫名的失落。
眼下,镜州城中幕色降临。
朔日的夜里,夜空中看不见月亮,不过却意料之外地星河璀璨。
回去客栈的路程中,他行至一处视野开阔的街巷头,无意间抬头而望时,脸上泛起几许惊讶神色。
璀璨的星空,如同一张大幕覆盖于天穹,许多平日里有些暗淡难辨的星辰,在这朔日的夜里,似乎也都变得通透明亮了起来。
仰望那有着几分熟悉的夜空,一些瞬间,他恍若错觉,此时的自己正身处于天墨山上。
一时失神。
“兄台真是好兴致,这个点还在外面赏月呢!”一道笑言声自一旁传来,“怎么样,不知这镜州城中的月色,相比起你们天墨山上,却又如何?”
尽管今夜的天空中并没有月亮,不过漫天的星光之下,再加之周边点立着的一盏盏长石宫灯,路边商户人家中透出的窗户余光,此刻的街道之上,还算是亮堂。
刘亦谋,又是这个家伙!
闻声时,柳月亭转头看去,认出那说话之人,心中暗自怨愤道,不解此人为何总是屡屡阴魂不散。奈何今日心情不佳,眼下也懒得去搭理,转身就要先行回避。
“不知老兄为何如此行色匆忙啊,我们之间可有好多梁子要清算呢,上次那璃水可是深得很呐!”
然而,就当柳月亭正要转投他途,经由街边的一条巷子而去,怎料那前方巷口黑影晃动,竟是行出来一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跟着时,那刘亦谋怪声怪气的声音又自身后响起。
来人一共有四个,均是一脸不善的神色,正封住他的四周方向。
“真是难缠的家伙!”眼见回避无望,柳月亭心中暗自咒骂两声,随后转过身来,面向那刘亦谋道,“我说这位老兄,我今日可没有心思奉陪各位,何不改日再叙?”
闻言时,刘亦谋不禁哑然失笑一声,道:“你若是要认怂也是可以的,留下‘天权’剑,然后再当着雪灵姑娘的面,向本公子下跪求饶。如此,兴许我还可以考虑饶过你。”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柳月亭口中冷笑一声,道,“不过想来,都是些绝无可能之事!”
说道中,他将自己腰悬之剑拔出鞘,不料那剑拔出来却只有半截。这才豁然想起,此剑上次被那“天权”剑所斩断,自己原本是打算将其带回天墨门,请求落仞峰上的前辈师兄帮忙重铸。却不想,最近因故一直耽在山下,倒忘记了此事。
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而那另外一边,那刘亦谋见状不禁连声大笑,口中道:“老兄,看来你这剑不大好使啊!”随即,他的目光扫向柳月亭空空如也的后背,面上神色一窒,问声道,“‘天权’剑呢?何不掏出来用上一用?”
柳月亭心下一怔,反应过来。
那柄姜雪灵所发现之剑,自己因为日间要在城中行走寻人,出入一些鱼龙混杂的场所,担心引人耳目,故而并没有随携于身。不过,那可也并不是什么“天权”剑,而是岳雨璇师妹所委托找寻的一柄“天璇”剑。
看样子这位老兄,倒像是误会自己据有了那柄“天权”剑,只是这眼下,似乎也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了。
“要对付你们几个,只怕还用不上我们门中的神剑。”柳月亭口中边说道,边去将腰间的剑鞘解下,握于手中。
“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刘亦谋冷笑声道,“那‘天权’剑,你是放在镜花楼中了吗,没关系,待我这边料理完了你,再去取来也是一样!”
话音刚落,当即手中连打手势,那周围四人原就蓄势待发,此刻眼见发号,立时仗剑逼近。
柳月亭眉头一皱,横举剑鞘以为防备,同时暗自留心周围空当。
眼下自己手中无剑,要与这五人对拼,可说难有胜算。更何况,如今自己还身负将“天璇”剑带回师门,以及去向师父禀报几件要事的使命,实在不想如何与这些人纠缠。
“乒乒乓乓”,一阵刀剑打斗声,响起在夜幕之下的街头。
有些怪异的是,此刻时辰还不算太晚,不过这一段街道之上却鲜有行人的身影。
这一场打斗中,柳月亭抱着不想节外生枝的想法,几次想要突围,均被对方的剑势所压制未果。
他手中仅持一段剑鞘,全无还击的余地,只是一味在招架防守。原本他还想着,能够趁对面乍露空当,当即突围而去,过招下来,发觉那四人倒是尽皆身负高强武艺,看来都是那“刘家堡”中的好手。
眼见突围无望,一味防守也并非长远之计,柳月亭的心中不禁着有些忧急。
他且战且退,不觉之间,已然退至街道尽头的一段河溪边,再也退无可退,他眼角余光扫过街角一棵临溪的大树,一挥剑鞘,全数格开前方来剑,立即转身朝那边掠去。
对面的刘家堡中众人,先前只是封堵住他身前的方向,这处街道再往后,便是靠水的死巷。这里的溪水,是城中几条支流汇合之后的下游段,宽有数丈,看来他们倒并不担心柳月亭会越水而去。
他们的所料倒也没错,柳月亭这时难以招架攻势,往那棵邻水大树而去,其目的只是想要以之为营,稍作休整一番,之后再行打算。
然而,拼斗之中的形势瞬息又变。
就当柳月亭,堪堪转身冲过去的一刹那间,一道黑色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自他身旁掠过,他心头赫然一惊,不禁着转头看去时,一束女子的飘柔长发已然贴着了他的脸上抚过。
他这边脚下步履未停,掠行至树下,只三两步攀行到树巅。随即,几道刀剑撞击声响过之后,那下方的街道上,又跟着传来一阵叱喝声。
树梢之上,柳月亭甫一立定,马上回身看去,见那刘家堡四人,正与一个手持剑刃的黑衣女子相对峙着,其中有两人的身上已然挂有剑伤。
“你是谁!”四人中有人一声喝问道。
柳月亭又向那女子看去,见她这会儿背向这边而立,一身黑色夜行衣,脸上一条黑色丝质面巾,头束一条单马尾发髻,携剑俏立时,手中利刃上反射出寸寸流光。
那女子一时闻声未答,只是手上一个动作,将剑刃斜举到了胸前,以为防备。
见状时,那刘家堡四人后续也不再如何喝问,四人脚下步伐几个移位之间,已然分列四周,将那女子的周围四个方向尽皆封锁起来。
柳月亭心头一紧,看出来那正是刚才迫使得自己连连败退的奇怪阵势。
虽然还不明那女子的身份,不过当前却可算是她为自己解的围,看样子应该是来相助于自己,眼下既然见她反而自身又处于不利的境地,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当即从树巅坠行而下,打算施以援手。
只是,他脚下才甫一触地,上身在坠落的力道下,稍一前屈之际,突然间感觉到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从背后传来。
“啊!”
剧痛之下,柳月亭口中不禁痛呼出声,乏力的腰身无法支撑力道,几乎直接就跪在了地上。
额上瞬间的一阵冷汗滚滚,他半趴着,伸手往腰背后摸去,但觉背上衣服湿漉漉的,拿回手来一看,手上一大片血迹。原来却是他刚才与那四人缠斗之际,背后在对方的乱剑中被划伤,一时未觉,此刻从树上跳落下来,再次牵动伤口,这才感觉到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