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柳月亭的手一把拍在自己的额头上,脸上一副懊悔神情。此时的他正在蕴秀峰崖下的一处溪谷中,早晨听了那岳雨璇的话,他后面就到下到崖底来,找寻那些七星剑。
同时,因为先前采摘的那一筐松菇,上次被金燕师姐拿出来,招待了奚常等人。所以他现在还背上了箩筐,要顺便再采摘一些。
在那二十年前,天墨门曾经在这一带的山麓中与魔教一战过。眼下时分,在这雾气氤氲的崖底,柳月亭顺着一条石溪,一路行来,倒的确是看到不少残剑,或插于溪岸石缝,或沉于清流之底。
不过,就在他方才正从一处石隙里拔出来一柄还算完好的剑,忽然间却是想起来一件十分要紧的事,便是自己先前忘记向岳雨璇打听清楚,那七星诸剑到底是长什么样子。
而那小师妹那边,也是不知怎么回事,她自己的话好像都还没说完,就匆忙离去了。
又虽说,他自己师父袁迎舟手中还持有那一柄“开阳”剑,但他却又是从未见过。
于是乎,此刻的他也就唯有望天兴叹,只得暂时放下那寻剑之事,打算先继续进行自己的贩卖事业。
可要再说那天墨松菇,却也并不生长于这种溪谷之中,时下他遂又施展了“逐风诀”,一番攀崖走壁。不多时,当他从那道道青崖间飘然而下之时,背后已然沉甸甸的了,遂又趁了天色早,往那镜州城而去。
一路上,也不知是不是如今已然可以炼气的缘故,他隐隐间竟还有所觉得,自己的这轻功身法仿佛也有所进展。眼下还不到一个时辰,他便即来到镜州城南街巷,那间“杏淮人家”客栈前。
接着,他便走了进去,穿过腊梅小院,进到堂屋中,不过却没有看到他那位姨娘的身影来。
他又到后院中各处看了看,还是不见人影,口中呼唤了几声,也未闻回应。
“陈姨她今天不在吗?”
他回到堂屋里来,口中轻轻地自言自语一声。
此刻已然快要临近午时,但堂屋内的那些桌椅,除了其中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个酒壶,其他桌椅上均没有水浸之色,看来应是今日还不曾有客人来。
而他刚才到后院中去,也没有看到炊烟。心下遂不禁就暗自疑惑,在屋内坐了一会儿,想了想,便带上随身物事,出了客栈去。
然而,刚出得院门,他一个转首回望,再回过头来时,这一转眼间,却是看到面前已然站了一人。一身黑色衣衫,头上的暗色斗笠檐边下压,几乎让人看不到他的脸,正是先前在那“镜花楼”中给他指路的男子。
“前辈。”柳月亭认出来那人,仓促间,忙就向着他揖道一声,“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那男子仿若不闻,未有所动。
柳月亭见状,又转头望了望身旁的小院楼,一念想,又向着那男子道:“不知前辈可知道,这家客栈中的老板娘这会儿去哪里了吗?”
他原先知道,此人似乎也是陈姨这家客栈中的食客。眼下见他在此,又联想到刚才桌上的那个酒壶,遂料想他或是正过来吃酒。
“你来这里做什么?”那男子忽然口中一声,冷冷道。
柳月亭怔了一下,就道:“我是过来找人……”
“你要找的人不在,你走吧!”那男子一声截道。
“可是……”
柳月亭口中夷犹,正想他好像果然就是陈姨家客栈的老客,眼下既然陈姨外出不在,若是能麻烦他后面帮忙转告一声,也是不错,遂又在言道:“这位前辈,晚辈今日带了一些东西过来,原是要交给这家客栈的老板娘。但如今,她人似乎也不在,不知晚辈是否能先将这东西放在店内,再烦请一下前辈,后面向她转告……”
“我不是说了吗,你要找的人不在,还不快走!”那男子又一声截道,语调转厉,似乎已然有些不耐。
柳月亭一窒,自觉讨了个没趣,但又想他总归是陈姨的客人,不能得罪。遂吞下来一口气,也不如何失了礼仪,最后向着那男子,微一垂首抱拳,道:“那好吧,那晚辈这就先行告辞。”
他言罢便未犹豫,当即转身离去。
那男子一时站立未动,脸面前的笠檐高了些,朝向那道行去的身影望去,直至不见。
巷子里这才又重新静了下来。
直静到,仿佛以往这巷间能听到的鸡犬之声也匿了去……
那男子伫立片刻,随后略一呼吸,回转身来,踏走几步,站在了一条巷间十字路口的中央,口中乍然间高声起:“各位既然都来了,何还不现了身来!”
他这声中气十足,沿着了周身四条街巷传走。
话音甫一落罢时,小巷中有一刹那间似乎更静了,但随后,那原本方才一直都空荡荡的巷间,各处甬道中缓缓行出了不少人影来。又见那些人,个个都身着了不同的服饰,并没有统一的装束,只唯有一般阴鸷的眼神相通。
这小巷中原本稍窄,最多也只得数人并肩宽度。眼下,那从各处甬道暗里行出的人愈多,逐渐从四周形成一个合围之势来。
“啪啪啪--”
忽地,周边其中一条巷道内有一连声抚掌声响起,跟着时,那侧的人群间缓缓走出来一个青年男子。一身暗蓝色服饰,其上丝光滑动,似是绸物所织,腰悬一块玉佩,一柄垂穗宝剑。
此刻他抚掌罢了,脸有余笑,面上虽然生得俊朗,不过笑容中却颇含着几分邪气。
“前辈真是懂得为后生着想啊。”
那青年口吻揶揄,向着方才柳月亭行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续道:“不过,据在下所知,这也不像是前辈的作风呢,看来在下倒要刮目相看了才是。”
那青年口中轻飘飘的,用着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说道。
那斗笠男子朝他望过去,嗓音低沉:“我也跟你们说过了,你们不该再到这里来。”
“只是前辈,你看这也不是我想来的啊。是家师今日想着要见前辈一面,所以这才特令小侄过来相请的呀。”那青年道,口吻中即好似轻描淡写,又直若字字藏刀。
“哼!”那斗笠男子口中冷哼一声,道,“不过,你们这可也不怎么像是待客之道!”
说着,他怒意更生:“既然尊师想要见我,何不自来?这么近,用得着如此相请?况且我先前明明已经告诫过你们,如今却又为何还要带着这许多人来?”
“还请前辈莫要动怒才是。”闻言时,那青年一笑而道,“只是今日当真家师有请,他老人家此刻正在宅邸中相候呢。”
那斗笠男子又冷冷一声,道:“只怕今日要恕我不能有赴盛情了,你们走吧!”
那青年眼中一丝光芒闪过,笑容渐失:“前辈倘若坚持不肯赏光,只怕在下回去,可也不好向家师交代……”
就在这一刹那间,那周围的人群间愈静,却是人人尽皆开始屏息凝神,似若就要行胁迫之举缘故。
“便请贤侄今日先行回去了!”
那斗笠男子口中一声纵情而道,语调已然冰冷之极:“至于令师之请,看来在下要改日再行思虑了!”
言罢时,他“呛啷”一声抽出腰间长剑,“噗”的一声插入脚下的石板,径直一手往那剑柄之上按去。
顷刻,他手甫一按在那剑柄端头,刹那间即有一股无形之息从他剑下生起,瞬间从着十字路口的中央,往周边四条巷子散发开去。
原本正站于两丈开外,那蓝衣青年心头赫然一震,但觉一股凌厉剑息源源不绝而来,刺骨蚀髓间,阵阵肃杀之意!
周围众人当即人人心下惊骇,更是不住就有人往后倒退。
那青年两腮紧咬强撑,眼中光芒一闪再闪。但此刻前方那男子剑下的势道不绝覆压过来,双耳间竟似渐起呼啸之音,直愈发头痛欲裂,胸间滞气难当。再一眼看周围众人时,已有人在这剑压之下被迫得喘不过气来,呼吸不上,惊惧已极之下,恐慌声四起,正当是人心涣散。
见状如此,势头已去。
他果决一提气,向着那斗笠男子高声道:“既然前辈今日有所不便,在下即当回去禀明家师,再行抉择!”
言罢,他招呼上众人,只得片刻,那许多人便即又从巷中隐去,就像是从来不曾有人来过。
四下里再度恢复平静,那斗笠男子站在巷间良久,檐子依旧下压,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
镜州城中,一处无名小院。
院门上方的匾额留了水墨白,但却并没有题上字。
行过前院,穿过中堂客厅,便是后院与厢房。
后院,通幽曲径处,两旁铺了许多鹅卵石,有青草生于其隙。天井的上方,浓密的树冠覆着,四周是连通的回廊。
此时的廊下,一男子行于其间,青石板路面上发出着脚步声响,不紧不慢。一身暗蓝色调的华贵服饰,正是先前那位笑容邪气的青年男子。
他独自走着,因为那顶上树荫的关系,前方的回廊中也显得有几分阴暗。行到到廊侧的一间屋子前,他敲了敲门,随后推门而入。
屋子里,虽然开着窗户,但也同样显得幽暗,又或因还是白天的缘故,也没有点着烛火。
屋内的地板之上,中间铺开一条地毯。
眼下,那男子进得门来,顺着了地毯而行。穿过一道木质的月门屏风,再走几步,屋子的后半段经过一个转角,往右里深入。
那男子继续移步,走过屋子转角,面前有淡淡檀香拂来。在此处,脚下的地毯一个转弯后,继续往前延伸,那前方的窗下摆放有一张太师椅,此刻,其上正倚坐一位白发老者。
“我回来了。”
那青年男子刚过转角,朝里屋只行得了几步,便即拱了手,有些突兀地道了声。
“嗯。”那老者闻言点头着,嗓音稍微低沉,“怎么,还是没有请到人吗?”
“是,”那青年男子应道,“他还是不愿来见师父。”
那老者稍后也不言语,过得片刻,方才悠然道来:“看来我们的老朋友,自从来了这镜州城,这几年来倒是改变不少嘛。”说着,他冷笑两声,续道,“嘿嘿,就为了一个可笑的女人。”
“嗯……”那青年男子一声犹疑着,面上神色闪烁不定,忽道,“另外,在他那里,最近我还发现一点别的事情来……”
那老者的目光看过来,道:“哦?倒说说看。”
“是。”那青年男子口中一声恭声应承,随后略一思索,便即言道,“其实前段时间,有一次我在那‘镜花楼’中,见他似乎对一个……嗯,天墨弟子,颇有几分青睐……此外,今日在那南街巷,我等潜伏待动,他又似若是有意无意,间接为那天墨弟子作了庇护。”
那老者听着时,眼中渐有光芒闪动,又是冷笑声道:“这可不像是他的作风啊,看来他是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宏图大志了。”
“此外,还有一事。”那青年男子眉间一皱,道,“今日我带人过去时,发现他现在的武功,似乎是有些不太寻常……”
那老者道:“哦?是怎生的不寻常?”
那青年男子停顿独吟一番,道:“今日,我原本带有不少徒众过去,本想着师父有命,无论如何都要请动于他。但于行动之际,众人却尽皆为他所震慑,当时,我感到他身上仿佛有一股极强的内息散发而出……”
那老者半眯合眼,静静听着,待那青年男子讲完,又默然得一刻,方才饶有兴致般道:“这怎么可能,他分明已经经脉尽废……”
说着,他转头望向窗外,面上掠过一丝阴冷笑意,眼中精光更盛:“看来我们的这位老朋友,倒是有着越来越多的事情瞒着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