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传秘方茶水嘞--”
“清凉解渴--”
……
从刚才开始,柳月亭就越听越渴。但他这时又回过头来,看了看自己身前的地面上,此刻正铺展开来的一摊蘑菇。
“不行,我现在还有事情要做,怎么也要再坚持一下!”
在内心里,他这样告诉那个恨不得现在马上就飞奔过去的自己,不禁有些后悔起刚才在陈姨的客栈中,为什么没有舀点水喝。
眼下,由于今日他过去他那位姨娘的“杏淮人家”无功而返,他正在上次金燕师姐推荐的那个好位置、靠近一座桥头的城溪旁摆摊设点,打算以此处理掉今日滞销的货存。
而就在溪水的同一侧,石桥另一边十数丈开外,几株临水大树的绿荫之下,那熟人宋铁柱上次店铺被砸,新摊位搬到了此处。这时他正在卖力地吆喝揽客,有声音隐约着,隔空传来,但在某些渴求之人的耳中却很大声。
柳月亭回过头来,吐出一口气,抿了抿自己有些干裂的嘴唇,打算不再去看向那边。
面前的街道上不断有人来来往往,他虽然今日刻意没穿天墨门的服饰,不过总也不好意思像那边的那位仁兄一样大声吆喝,所以也就唯有躺平随缘了。眼下他坐在一个刚才借来的小凳子上,闲暇无事,正算起账来。
“按照小师妹的需求,一共四十两银子。”
“寻常蘑菇一斤大约十文左右,这些松菇倘若按照高上二十倍价格算……”
“……一斤的话大约两钱银子。”
“这箩筐一次装满后就算有三十斤,那么就需要……”
柳月亭凝眉苦算,有了眉目,除开这两次贩卖之外,再除去给陈姨家的一部分,大概还需要七八趟左右。目前师父暂时还不会回来,大师兄那里又似乎已然摆平,应该很快就能完事,到时候也许还可以再顺便看一看,能否给师父他老人家孝敬点什么……
“雪灵姑娘,家父今日早时特意嘱托我,要我引领姑娘,好好逛逛这镜州城,以谢姑娘上次对我‘刘家堡’之情……”
人来人往的城溪街道,过得些许时分,就当柳月亭算计出神,一旁不远处,忽然间传来一段话音。
“……眼下这城中,姑娘但若见有何许心仪之物,还务请要告知在下一声!”
那声音听来颇为殷诚热肠,在这人流熙来攘往的街道上也清晰入耳。柳月亭心头的出神算计一时中断,不觉转头,朝那声音的来向望去,心中莫名一凛时,但见那一袭紫衣约素腕,娴移芳步盈盈来。
那边一个身着紫白衣衫的少女,朝向这边不紧不慢走来,不就正是那日他在“青岚峰”上遇见的那位无名女子?
只是今日的她看上去,眉眼间似乎没有停着了什么忧情。此刻她正边从容自若地走着,边目光好似若无其事地,扫过那街道旁的一间间店面。
“雪灵姑娘,我们过去那边看看--”
柳月亭正望得又有些出神,忽然间又是被那道说话声打断。目光一转,这才注意到了那女子旁边,正并肩而行的一个男子。
又见那男子,一身绸缎华服,腰悬缀玉宝剑,脚着上等皮靴,一副阔绰气派。眼下他正脸上堆笑无限,又在向着身旁之人,那位淡然自若的女子,口中动作了几下,显然是又说道了什么。
而那女子恬静闻听着,后续忽就略微一个转头,抬眼朝向自己这边看了过来。
这边柳月亭见状,忙就收回视线,低眉垂首,心中暗自咒怨不已。
“诶,我说这位兄台,你卖的这可是天墨松菇?”
随即,就当他正自埋头苦怨,果然就有一道惊讶的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
柳月亭又心中咒怨几句,但随后还是只得抬头,强作了笑容,朝着那紧跟着就已然走近了的二人,口中含糊应承了。
那女子此刻站在了他蘑菇摊的斜前一角,当略微低了头看来的一刹,仿佛也是认出来人,分明怔了一怔,继而忽又是微红了脸,举眼望于别处,又可是,顾盼流波生晕色,花照人来和羞含。
“嘿嘿,雪灵姑娘,这个东西你可要尝一尝了!”这时她旁边那华服男子又在笑道,“这天墨松菇可是天下间第一等山味珍馐,想家父堡主一向十分钟爱其滋味,以往时常高价雇了人,去往那天墨山脉间采摘,倒没成想今日在此得见!”
说着,他又转向柳月亭道:“这位兄台,你这松菇是几日的?”
柳月亭一声诧异着:“什么?”
那男子只当他没有听清,又道:“你这些松菇是几日前所采的?”
柳月亭一怔,道:“就今日啊。”
那男子闻言眉头一轩,蹲下来,用手抓起来几颗松菇,仔细辨识了一番。
他原本一身华贵服饰,衣着甚是考究。此刻这般蹲着,手上捧着那许多沾有泥污的松菇,竟尔还眼中灼然有光,口中啧啧称奇:“妙哉,妙哉!”
随后他又站起,沉吟着,自言自语道:“倘若将如此鲜货带回,定然还能顺便讨得了父亲他老人家的欢心……”
那男子心里思量,眼中光彩闪烁,过得片刻,方才又稍一存疑,对着柳月亭道:“只是,这位兄台。这天墨松菇,以往我等雇人采摘,最少也非得要两日夜不可,到上饭桌,至少已是两三日以后。你却又是何来这许多鲜货呢?”
柳月亭闻言时,刚有所迟疑,那男子却是忽然眼中一亮,看到了他绑在箩筐内壁的剑。认将出来,目中隐约闪过一丝异色,口中若有深意般,笑言道:“原来这位兄台,却正是那天墨弟子了。”
这时那旁边悄然而立的女子也是一怔,忍不住又向这边看来两眼。
柳月亭这边,眼下只得就又苦笑着,一声应承道了。
“如此。”随后时,那男子又在笑道,“又不知兄台如此行贩,却是?”
“这个……”
天墨弟子的身份被认出,还是在这种场合、这种情况、面对这种“熟人”。柳月亭的口中一时有些难为情,不禁又抬眼,朝向那女子望去一眼,见她此刻正平抬头,看向周围别的地方,她的腿上穿着了一件也不知是什么料子的紧身裤子,上身着了的一件紫白纹缎衫也是约束着腰肢素腕,这般的修身装束勾勒出她少女的玲珑身段,灵动柔美。
而自己却怕不是当场颜面尽失,柳月亭暗自切齿,只恨刚才为什么不在陈姨的客栈中多等一会儿,等她回来把这些松菇交给她,不然又哪里会有这一出。当下口中含糊了一阵,方才期期艾艾了道:“这个……这是师门任务。”
那男子随后也没有言语,只是微微颔首微笑着,眼中光芒闪动不定,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如此顿了一刻,他方才又向着了那个正自站于一旁、眼中流连别处的女子,口中道:“雪灵姑娘,怎么样,可是需要在下为姑娘买下这些吗?”
那女子闻言时,又回过头来看了看,有些怯生生的声音道:“不用了,我也不怎么爱吃蘑菇……”
那男子脸上神色闪烁一阵,似是权衡思虑了一番,随后方才口中应承了:“是,那在下便依了姑娘之意了。”
接着他又口中含笑两声,轻一颔首,抬手朝向前方一引,向着那女子,重新面带上殷勤笑容道:“来来来,这镜州城中还有不少妙处,且让在下为姑娘再行引荐!”
之后,那女子也未如何言语,只随了人又继续盈盈而去。
柳月亭从后面看去,忽然觉得那女子今日似乎还是有些郁郁少欢,又虽然她有着十分明媚可人的容貌,脸庞上却鲜少含笑;言行举动看似若无其事,不过总也让人觉得她眉眼间始终还是有所神色郁郁。让人想来她那娴雅从容的举止之下仿若也并非心无波澜,楚楚动人的样子,让人不由生怜。
一碗清凉微甜的凉茶水灌入肚中,柳月亭嘴角露出笑容。
刚才他听那华服男子说道,看来那些松菇就算放上几天也是没有关系,眼下又是生意惨淡,于是他遂又将那些松菇重新装进了箩筐,打算待会儿或者明天再去一趟陈姨家的客栈。
这会儿他来到了宋铁柱的茶铺中,正在树荫之下惬意品茶。
此时此刻,那隔了一条两三丈宽溪水的地方,另一边的临溪街道上,刚才的那位华贵男子还在为身旁之人开道引荐着,不时在一间一间店铺前停下来,口中殷勤说道,只是那女子却似乎总是在默然中微微摇头着。
柳月亭边饮茶,边不时往那边看去,似心有所触,过得一时,忽然是开口了,向着那正在旁边烹煮茶水的宋铁柱道:“这位宋兄店家,你可知道对面那人是谁吗?”
他这话原本说得没头没脑,十分突兀,然而当宋铁柱闻声停住手上的动作,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之时,却是当即明白了他所指的是谁,口中应道:“柳兄是说那位公子哥吗,他便是那‘刘家堡’中的刘亦谋,刘公子啊。”
柳月亭闻言一怔,似乎对那“刘家堡”有所印象,一想之下,想起来之前也是这位宋铁柱曾经说过,那“绿林兄弟会”中的贼首岳横江好像就是跟那“刘家堡”,私下里有所干连。凝眉思索片刻,向着宋铁柱道:“‘刘家堡’吗?我记得店家之前好像说过,他们岂不是跟那‘绿林兄弟会’有所关联?但我看那位刘公子,倒是还挺热情周到的啊。”
“这位柳兄真是心性纯良啊!”
宋铁柱忽然就口中一声叹言道,又朝向那溪水对面的街道上看了一眼,回过头来道:“那刘亦谋是这镜州城中有名的浪荡子弟,欺辱良家少女无数,还时常出入风月场所,有外号‘留香公子’。此外,那厮凭借一手家传‘聚元剑’剑法以及‘刘家堡’的各处暗渠势力,还是这城中一霸,很有些许手段,平日里吃亏在他手上的商家贩户可也不少……”
说着,他再一抬头眼望四周,用下巴往一处街边小巷指了指,向着柳月亭小声续道:“你看,这时候他也还带着有不少手下呢!”
柳月亭一惊,往他提点的方向看去,果见那边的数道巷口处就有人探头。再一环顾之下,那潜藏于溪流两边各处街道巷里的人竟似还不少,且均都着了统一的家丁服饰,看来都是那刘亦谋手下潜伏于暗处的帮凶爪牙了。
“啧啧啧,”此刻言罢了,那宋铁柱又自口中叹起,“这位柳兄如此良善,说不定也就要吃同样亏啊!”
柳月亭略感脸上挂不住,就道:“这位宋兄言过了,我只是对这里的人不太了解而已,也谈不上是什么‘良善’之人了吧。”
说完时,他叹气一口,眼神闪烁,心中有所夷犹一时,方才又提气一口,向宋铁柱道:“嗯,那宋兄,那你又知不知,眼下他旁边的那个女子是谁?”
宋铁柱此刻将手中的一个长木勺横放在旁边的一个茶水大桶上,又转头去向那边看了看,凝眉片刻,过后回头来,向柳月亭道:“这个我就不大清楚。你也知道,我是最近才刚到这镜州城中来重新开张,对这里也是所知有限……”
只是,才接着,他又口中啧啧有声:“不过,看那女子长得如此漂亮,有若天人。想必那刘亦谋也是因此才有了一副‘热情周到’的模样,以致于才让柳兄有所误以为是的吧!”
柳月亭啼笑皆非着,就笑摇两下头,一时也没去接他的话头,只是又一个不经意间,目光朝向那对面望去时,忽是一声问道:“那这位宋兄店家你,又怎会对那‘刘家堡’和那刘亦谋的事,知晓得这么多呢?”
只是才堪堪言罢,他就径自反应过来,又苦笑一叹,摇起了头。
“呵呵……”
闻声,宋铁柱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道:“这位柳兄你也是知道的,我以前也曾经在兄弟会里混过一段时间了……”
“嗯。”柳月亭的口中微微苦笑着一声,又点头着,举杯去望向了别处,没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