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州城以西数里,一条大溪蜿蜒盘亘于大地之上,水幽深未知几许而又多有青萍漂浮其上,静水似若琉璃,故名作“璃水”。
璃水于镜州城一段,有数道支流从城中穿过,又于城南数里之处汇入那主流之内。
眼下时刻,城中一座小溪上的石拱桥桥头旁,背靠着溪流的街道边,柳月亭和金燕二人已经在这里站了有大半个时辰。
二人的面前,地面上平铺开了一张油纸,上面铺放着一层蘑菇,正摆出一副有模有样的摊贩架势,然而过往的人流里,虽也偶有人上前来查看,不过慷慨解囊的人却是寥寥。
“月亭,你在这里有没有认识的熟人呀,”时下,大概也是眼看时辰有些迟了,金燕眉头微微蹙起,转头向着柳月亭道,“也许这些蘑菇我们可以委托别人帮我们卖掉啊,分给他几成利润就行了吧?”
柳月亭闻言一怔,道:“师姐,刚才你不是说这个桥头是上佳位置吗?我看这里人也挺多的,也许我们再坚持一会儿,说不定就可以卖完了啊。”
金燕一脸愁色着转头回去,她刚才正想起柳月亭在进入天墨门之前,曾经在这一带生活过几年。而眼下,兴许是天墨山松菇这种食材有些过于阳春白雪,且价格也不是那么平易近人,一般的路人要么路不识珠,要么便是未携够银两。倘若在这城内有熟识之人帮忙售卖,定然能方便不少。
“我们没有这么多时间啊,天黑前就要回到天墨山上去。”她说道,“我看这蘑菇很多人也不识得,刚才还有两个人过来问会不会是毒蘑菇……我们就是卖一天也卖不完啊。”
想到她刚才差点给那二位同样“眼拙”的路人气个半死,柳月亭不禁莞尔。但又一想,也有几分道理。这蘑菇寻常人家少有识得,自己本想便宜处理,但她又坚决不肯降低价格,还说道着什么“这已经是底价了”、“够便宜的了”、“生意人可以吃亏,但不能血亏”云云……
柳月亭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就成了“生意人”,不过经金燕这么一提,他刚才倒也真想起了一位住在这城中的“熟人”,只是一时之间,实在有些不太情愿以现在的这副模样去拜访人。
“怎么样啊?”金燕此刻站在了一旁,正自眼波盈盈地望来,口中又推波助澜地道,“你看若是有人帮忙的话,我们也就可以早点回去了啊?”
柳月亭无奈叹气一声,道:“那好吧。其实我刚才想起,以前好像是有认识这城里的一位长辈,也许我们能过去那里看一看也说不定。”
“月亭,你这位熟人是什么人?”
些许时分后,二人过了石拱桥,正在往镜州城更内里的地段走去。走了一会儿后,金燕突然侧过头来,问道。
柳月亭淡淡笑道:“其实也不算什么熟人,”说着,神情有些萧索起来,“是以前我娘还在世的时候,在这城里认识的一位故交……”
金燕想了一想,道:“那我们这样去委托她,会不会不太合适?”
柳月亭道:“应该不会,因为她们本来就是经营客栈的。”
金燕接着又问,之后便从柳月亭的口中又得知他娘的这位旧交姓陈,柳月亭管她叫做姨娘。此外,更得知他这位姨娘就是这镜州城中最大的客栈--“杏淮人家”的老板娘。
一时愈发兴奋着了。
当下师姐弟二人继续走在街巷中,柳月亭又背负起了箩筐,不过此刻旁边始终有一个不时就欢声雀跃的女子,一路行来时时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这让原本希望低调行事的他,也只得强自硬着了头皮朝前走着。
过了小溪之后,二人往东穿行了几条街巷,又转过了数道街角后,一座临溪的巨大酒楼便出现在眼前。
只见这楼苑位于城中两条溪流的交汇处,绿林成荫的溪岸间,雕梁画栋,檐角飞立,面向着溪水的气派大门上写着“镜花楼”三个字。
“咦?”
金燕原本一脸笑意着走到了酒楼前,抬头看到那块招牌,口中惊噫了一声,随即向着柳月亭道:“这里怎么是叫‘镜花楼’啊?”
柳月亭一时间也愕然不已,脸上阴晴不定,言道:“我也好久没有来了,不过在以前,这里就是‘杏淮人家’啊?”
金燕凝眉思索一番,向柳月亭笑道:“不管那么多了,我们先进去看看吧!”说着便过来拉人。
柳月亭刚跨进门来,不知怎的,蓦然感觉到酒楼中若有一阵凉意。他不禁回头往门外望去,但此刻外面又依然是刚才那有着晴朗阳光的好天气,一时有些疑惑之色爬上眉梢。
二人在靠内院的位置上坐下来,金燕点了两壶茶。不一会儿,一位店小二打扮的人便端着一个大盘子走了过来。
“请问这位小二哥,”稍后,柳月亭待那店小二将杯具放在桌上,开口问道,“你们这里以前可原本是叫做‘杏淮人家’?”
那店小二闻言怔了一下,然后笑道:“啊,这位客官,非常抱歉了。我来这酒楼的时间并不长,所以也不是很清楚呢。”言罢时,又是躬身又是赔笑,致歉了一番后方才去了。
柳月亭和金燕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些许讶异。
二人在大堂靠里面的廊形区域内,面对面坐着。此刻虽然客人们大多是就座在进门处的宽阔厅堂内,不过在中间的一道巨大楼梯之后,往内里而去、紧靠着庭院走廊的狭窄后堂中,也坐了数桌。只不过大概是远离了门外的阳光、后苑中又多繁茂幽树的缘故,那些靠里的位置正显得有些光线不足。
眼看这酒楼虽然整体结构多未改变,不过这桌椅坛盆、还有墙上的字帛画幅却是全都撤换过了。柳月亭四处观望之下,不禁在想着这里是不是换了新的东家。
“月亭,”不知过了多久,金燕口中小声叫道一声,正收回方才越过了柳月亭、望向他身后方向的目光,轻声续道,“从刚才你问了那小二开始,那边那个人好像就一直在看你。”
柳月亭闻言一怔,回头往身后看去,见那更往里的后堂中虽然也稀稀疏疏的坐了几桌,不过一时也并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不禁又回过头来,问了一声:“谁啊?”
“那个戴着斗笠的人,”金燕向柳月亭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接着又小声说道,“你不要去看他啊。”
柳月亭眉间一皱,还是又不禁回头往后面看了看,随后果然就看到,那在他身后隔了五六张桌子的地方,一个戴着灰黑色斗笠的人坐在角落处,正在自斟自饮着。压低的檐子边缘挡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有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种凛然气息让人感受到。而这感觉一生,再往那后面狭窄后堂中坐着的几桌人看去,竟隐隐也有所生出异样的感受,而那后堂尽头的一道转角外,又更似还有某些别的客人落座。
此时回过头来,柳月亭向着金燕出言问询,也压低着声音。
金燕道:“不知道,不过这里好像有些不对劲。总之,再坐一会儿我们就走吧!”
柳月亭又不由往酒楼的门外望去,恍惚有觉,此刻那外面依旧明媚的阳光中,街上来往的人流似也仿佛变得有些渺小而遥远了起来。心下不禁开始后悔起,刚才怎么没和师姐坐在外面的厅堂里--
“两位客官,需要续茶吗?”
恍惚中未知几时,一位店小二路过二人的桌旁,看着二人手中的茶杯,口中问声道。
“不用了。”
金燕抬头应道了一声,随后又往那斗笠男子那边看了看,向那店小二低声道:“小二哥,你可知道那边的那个人是谁吗?”
闻言,那店小二转头望一眼,随即便仿佛明白她所指之人。跟着,他又回过头来,向着二人打量了一番,尤其是在金燕穿着的衣物上多看了两眼,方才压低了声音道:“我看二位是天墨弟子吧。不过,你们可要多注意了,”说着,他又回头一望,续道,“最好不要和那些人有所往来。”
那店小二言罢便即转身行去,柳月亭看他好像比刚才的那位小二见识多些,而自己此刻心里又正自疑惑难解,遂不禁着又提高了些许嗓音,追问了一声道:“这位小二哥,请问你是否知道以前这里的一家叫做‘杏淮人家’的客栈呢?”
那店小二闻言也是一怔,接着便道:“嗯,这个名字我好像有所耳闻,不过一时间也想不起来了,这镜州城内的大小客栈酒楼本就繁多,客官还请见谅!”
“好吧,那没事。”柳月亭这边依旧是无奈一声,笑了笑,摆摆手说道。再抬头,那店小二已然行去了。
就当他正自彷徨无计之时,一道低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了过来:“你在找‘杏淮楼’?”
柳月亭和金燕二人双双一怔,齐往后面看去,此时那斗笠男子正放下手中酒杯,微微抬起了一点斗笠边檐,随即便似有两道冷电般的目光向这边射来。
看来这道言语声便是出自于他的口中了。
柳月亭回过头来和金燕对望了一下,当下只得转身而起,向着那男子,拱手道:“这位前辈,我们只是在找这‘杏淮人家’……”
“在我等酒客之辈口中,”斗笠男子截断了柳月亭的话,自顾自地道,“那便就是‘杏淮楼’了。”
紧接着,他又看向过来,问道:“却又不知你打听这‘杏淮楼’有何缘故?”
柳月亭怔了怔,已然明白那人应是知晓着此间事由,当即遂应道:“那家‘杏淮楼’原是在下的一位长辈所营,但我记得以前明明就是在这里……”
“南十四街九巷,”那男子此刻又淡淡截道一声,“也许你该去那里找一找。”
柳月亭又是一怔,反应过来时又一拱手道:“多谢这位前辈告知!”
那男子未作回应,后面也未再言语,只是又自顾自地斟饮起来。
师姐弟这边,既已有了线索,眼下找人之事为要,二人遂也不再多作停留,收拾随身之物,出了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