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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师者

苍墨剑华录 镌刻晨霜 6756 2024-11-12 09:08

  这日,因为金燕做饭甚早的缘故,刚到正午时分,蕴秀峰上的众人便即食过了午饭。时下,奚常三人又回去了周斛的房间,其余蕴秀峰各人也纷纷去忙碌于了自己的事情。

  柳月亭回到住舍中来,方才奚常口中所讲述的事,还一直萦绕在脑海中。后续又一番独自思绪未果,遂决定下次见到师父时,再行相询。

  这一会儿,他见师兄们都各自用功了去,忽是又想起昨日在那青岚峰上打坐运气时的情形,走到窗下,拿起桌上早上带回来的那一块事物,仔细查看起来。

  只见那石头,此刻白日时分看去,与昨日夜观之下又有所不同,其上的一面光滑玉面并不是黑色,却是晶红色。而这石块,除了这一面平滑的玉面以外,其他面上均包裹着一层灰黑色的石质,摸上去有如缠线的纺锤。

  柳月亭点点头,以他多年玩石头的经验,认得这是一块玉石胚子,这么大的,还算是稀罕。

  把玩间,将那玉面放平,往里看去时,但见一块晶红莹亮的红玉嵌于石质窠臼中,看上去就如一泓晶红的水渊。

  一时间,他正望着面前的这块晶玉,不觉有些出神,忽然发觉那“水渊”里仿佛有着一条红色游丝,略略浮现而过。当即想起昨日打坐运气时,看到的那些飘拂在空中的红色丝线,忙又凝目看去,果然见那“水渊”中,隐约又有一条活物般的鲜红细缕游经。

  继续看去,那丝缕有时候浮上面来,有时候又沉入渊底。如此反复,回环不绝……

  “月亭,你在做什么啊?”

  正自目眩神迷间,门口一道声音传来。

  柳月亭当即惊觉过来,接着就又听那声音转了疑惑道:“咦,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呀?”

  他抬头望去,见是金燕师姐此刻正站在门口,望着自己手上的石头,面露讶色。遂一笑应道:“这个吗,是我昨天在外面捡到的石头,看它有些奇怪,于是就带了回来。”

  “是吗?”

  金燕嘴上说着,走近了来,从柳月亭手中拿过那石头,皱眉着翻看了几下。见那石头虽然貌似一块玉胚,不过也不像是很值钱的样子,也就转了注意力,朝向着柳月亭,半嗔半揶揄道:“你呀!还是喜欢玩弄这些没啥用处的小玩意~”

  言罢时,她将那石头“咚”的一声往桌上一杵,向着柳月亭,叉腰道:“好了!今天还要继续帮你炼气的,你现在跟我来吧!”

  柳月亭闻言一怔,正要张口一问。但金燕那边说完就离去了,只得暗自叹气一声,跟着也出了门。

  之后,他随金燕一路而去,却是径直来到了灶房中。见此刻灶台内,熊熊大火升起,其上正烧着一大锅水,就不禁开口道:“师姐,你这不还有事吗?”

  “这些都是为你准备的,”金燕说着,指一指灶台前面,地上铺着的一方茅草垫,向柳月亭道,“快坐下吧!”

  “这是……”

  柳月亭一时还有些不明所以,语调有惑,但随即脑海中就闪过先前她的那个古怪的蜡烛阵来,不由惊声道:“这不会又是你那‘妙招’吧!”

  金燕闻言便笑:“哈哈哈,你还记得啊!”忽又凝眉思索貌,撇嘴着,“总之,师父嘱咐了我们要好好帮助你,你快坐下,赶紧试一试吧!”

  “试什么啊!”

  柳月亭口中被气出一声,顿时就面露苦色。回想起上次金燕搬出那蜡烛阵时自己的悲惨遭遇,出于一个人对生存的本能般地,又坚持推拒了一番。然而,最后还是拗不过金燕那“应师父嘱托”的一片“美意”,还是只得按照她口中所说,在灶台跟前,打坐运气起来。

  又不过,要说修习他家天墨心法,本是讲究心随自然、气随天运。只是,当下金燕心中一番忧急,又将他往前推动一点,直至几乎就要贴着了那黑漆漆的灶门,一度烟气呛鼻不说,还有火焰灼得面上燥热不已,恍惚中,甚至还仿佛闻到一丝头发焦枯的味道。

  “真的要这样练才行吗?”

  柳月亭一时间只觉恍若置身火焰地狱,半侧回了头,向着此刻正坐在他身后的金燕,口中强自镇定道。

  “是啊,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金燕闻言嗔怪,后又叹了口气来,正气凛然道:“好了,你不要胡思乱想了,专心一点!我们既然答应了师父,就一定会好好帮助你的。”

  柳月亭一时苦笑失语,但听金燕这么一说,却是正想起来日前在那参合峰殿上,师父袁迎舟为了自己,相求太师叔的情形。心头为之一凛时,寒意生,不觉,身前的灼热感仿佛也瞬间减轻了许多,后续心神已然凝聚在了调运内息之上。

  灶门内,燃烧的木柴不时发出几声噼啪声响。柳月亭在灶台前闭目坐得一时,火光照耀中,只觉禁闭着的眼睑内也明晃晃的。

  时间流逝。

  一条红色丝线从他右手间抽出,然后周身成圈,回入左手之间。须臾,又再度从右手间抽出,先往前方弧形上升,然后下弧成圆。这一次,丝线穿过了灶台,那灶门内的火焰仿佛也被微微牵动了一下。

  接下来,红色线圈越划越多,又有更多的丝线穿过灶里的火光。渐渐,有火苗被穿行的丝线不住牵动间,也开始抽丝般地,附着在了那红色丝线之上……

  随着柳月亭周身的丝圈越来越密集,原本好似血红色的丝线与抽丝的明黄火焰相融合,渐变成了橙红色。

  而此时,在他禁闭着的眼睑内,那灶台内跳动的火焰,仿佛竟也渐渐浮现于眼前……

  不,不仅仅是那灶内的火焰,还有此时他所能够隐隐感觉到的,那就在自己身后横着的一把燃烧之剑……

  “这又是什么幺蛾子啊?”

  “不会又要着了上次的道吧?”

  “果然还是草率轻信了!”

  ……

  柳月亭的心头直道,这般的忧惧交集下,一时也没了运气的心思,想起上次自己一身火球的情形,更不禁一个寒战。再也坐不稳,收束内息,就从灶火和利刃间跳了出来,一看身后,金燕正在自己方才坐的位置上双手横剑,气为之一滞,当即发声道:“师姐,你这又是做什么呀!”

  金燕见他好端端的,忽然就跳到一边,口中还这般言道。也不答他,反而脸露讶然道:“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你把这火剑放在我背后……”柳月亭好似哀嚎着,没好气地道,“师姐,你该不会是又要故技重施吧?”

  “什么火剑?就是我的剑啊。”金燕说道,愈发讶异着了,“我只是在担心灶火不足,所以才特地来帮你啊。”

  柳月亭闻言一怔,不禁往她双手间捧着的那剑看去,见那雪亮的剑身之上,此刻虽然映射出灶台内的火焰,不过其上却并没有火。

  可是自己方才明明又有所感……

  “你很可疑哦!”

  他当即眉头一皱,努力地去回想自己刚的那种感受。然而金燕这时已然站了起来,冲着他摇着一根食指,一脸怀疑地说道。

  但才跟着,她仿佛又突然灵光一现,又自顾自道了声:“难道是我这法子生效了?”

  言念及此,霎时间脸上更露兴奋之色。忙叫柳月亭又坐了下来,运转起内息,随后将“白虹”剑竖直着垂于他的身后,同时依旧将自己的火象真气凝聚于剑身之内,口中问道:“现在怎么样,还有感觉吗?”

  柳月亭此时又再度找回刚才的那种奇异感觉,隐约感受到那身后蕴藏有火象真气的剑来,遂言语相告。

  金燕接着又问剑的方位,是平是竖,柳月亭答对。

  变换几次,又一一答对。

  最后,她撤剑,再一问时,柳月亭那边只道已然感受不到。

  “哈哈哈,你成功了!”

  金燕蓦地里一声高呼道,而马上仿佛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一面转身就往门外跑去,一面口中回声道,“对了,我要赶紧告诉师父去!”

  柳月亭闻言一惊,心念闪过,直想,目前在这蕴秀峰上的一片乱象肃整之前,那可是万万不能让师父回来看到的啊!

  忙就跟着出了院门,来到松林中左右一观望。只是此刻的金燕心花怒放之下,早已是跑得没影了。

  又原地苦思一番,也是往那玄清峰而去。

  玄清峰前,鲤鱼背。

  柳月亭一路未歇,赶到此处,忽闻前方雾气弥漫里,其中传来师姐金燕的声音。稍后时,两个身影渐渐浮现,其一就是金燕,而另外一人,苍墨色天墨掌门道袍加身,正是师父袁迎舟。

  眼下,这鲤鱼背上的山脊小径并不算多宽,但袁迎舟行于前,金燕跟得紧,二人基本并排而来。柳月亭看到前方二人,也不知怎的,霎时心中一暖,迎上前去,揖道了一声:“师父。”

  “啊,月亭啊,你过来了。”袁迎舟应道,望着面前风尘仆仆的柳月亭,不禁脸露笑容,眉梢间也有所展动,“我听金燕说来,你已有了炼气的迹象,这可是真的?”

  柳月亭闻言一怔,原本刚才金燕急急忙忙就走掉了,自己本来是一心想着,可不能让师父看到如今蕴秀峰上的那个个不务正业的师兄们,这才跟了过来,而对于自己这两天运气时的异状,却是还没有来得及思省。被师父袁迎舟这样一问,也只有含糊着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袁迎舟见他神情滞涩,说不清也道不明,遂又言道:“你把手伸出来吧!”

  柳月亭依言将手伸出,袁迎舟伸出双手,互曲着将他的手掌夹在中间,略微闭目运气探查了一刻。须臾,睁开眼来,微一皱眉道:“嗯,看来倒果然像是有一些苗头了。”

  “哦呀,这真是太好了!”一旁的金燕闻言就雀跃一声。

  只是柳月亭,看着二人,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口中支支吾吾地道:“我就是这两天运气的时候,感觉有些怪异,原来这样就可以了吗……”

  金燕当即又笑道:“难道师父的话你还不信吗?”

  柳月亭还待要再说点什么,但这时袁迎舟忽而往他的来路方向望了望,向二人说道了:“好了,我们先回峰上再说吧。”

  随后时,师姐弟二人便随了袁迎舟,上到了玄清峰上。

  大殿前昏暗的街道上,金燕又兴致勃勃,邀功般地,向袁迎舟说起了自己想出那许多“妙招”,帮助柳月亭炼气的事。但袁迎舟闻言便即笑言道,那五行金木水火土原本即是散布于天地之间。单就这“火”象而言,地脉之下即有无尽地火,其息涣于地表,却是并不需要刻意而为之。

  “好了,月亭啊,”就当金燕短时无言,袁迎舟又向着了柳月亭,微笑道,“总之,看到你如今已然初窥这‘炼气’门径,师父是很为你高兴的。”

  说着,他忽又抬眼一望别处,口中道来:“只是,我最近可能一时间也少有时候回蕴秀峰去,眼下你既然已经过来了,那你现在就开始修习这‘火象剑道’吧。”

  言及此处,他背身负手,微微沉吟着。

  柳月亭这时趁了空闲,不经意往金燕那边看去,就见她对着自己眨了眨眼,一边,还向着师父袁迎舟的背影指了指。

  有顷,袁迎舟回过身来,一凝神,向着柳月亭,继续言道:“我门中‘四象剑道’讲求‘气从剑,剑从人;以人御剑,以剑御气’。其中,气为本,剑为辅,人为主;人驭剑于前,剑驭气而后。气剑人三者合,是为‘炁清剑道’。”

  说到这里,他话头停顿,朝二人一一看去,忽道:“你们都没有带剑过来吗?”

  师姐弟二人相顾无言,却是一时间都走得匆忙,均没有带剑来。

  袁迎舟遂让二人原地等候,自己在那玄清峰街道旁的幽暗屋宇间出没了一阵,不多时,便带着了两把无鞘之剑回来,将一把递给柳月亭,口中笑道:“好了,月亭,现在传你‘火象剑道’第一式--‘烈火裁决’。”

  柳月亭闻言不禁心神一振间,师父袁迎舟的声音还在续道:“……此招本名作‘烈焰斩’,原是我们天墨门中一道凌厉强横的杀招,上千年来斩杀邪魔外道无数,后经你清胤太师父念于正道之义改换招式后传下,首重不枉杀生容人改善。所谓‘烈火裁决’之名者,‘裁决世间不平事’也。当年,你清胤太师父授我此招之时曾作此七字寄言,如今你也须当要谨记!”

  柳月亭这边,他方才从师父口中得知自己竟尔已然炼气有成,接着又见师父当即就要传授自己剑法,原本心中正自欢喜不已。但后面又闻师父口中提及到清胤太师父,忽是又想起来先前奚常所讲述的那些诡秘之事。一理思绪,就向着袁迎舟,有些犹豫地道:“师父,其实关于清胤太师父……我正有个问题想问一下……”

  袁迎舟闻言略微诧异,随即笑道:“嗯,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柳月亭不禁往金燕那边看了看,见她也正自目露疑惑之色,遂回过头来,向袁迎舟复述了之前奚常所讲的那番话。

  袁迎舟静静地聆听着,脸上神情如同一湾静水,始终都波澜不惊,唯有听到清胤真人死于为那大凶阵灵所反噬之时,方才眼神闪烁了一阵。待到柳月亭讲完,他凝眉无奈一笑,用着已然有些萧索的话音向二人道了声:“你们跟我来吧。”

  随后时,带着了柳月亭二人穿过大殿,来到玄清峰后山的山岭中,又沿昏暗的山道继续行去。袁迎舟一路之上都默然无语,独自行在最前。

  师姐弟二人心中忐忑,不时互相望望,却又都心照不宣地谁也没有开口言语。

  过得一会儿,三人在后山林中一个岔路口处转右而行,穿过一片林子后,又路经一座殿堂。之后再过不多久,便来到一处平铺满石板的空地上。

  峰上的阴沉雾气,在这里仿佛已然浓厚得化不开。分明还是白天,但是这里却暗得好似入夜。

  三人继续朝前,直至走到一块斜斜插在地面上的石碑前,袁迎舟停下脚步,回过来傲岸身姿,朝向二人看来。

  --“镇妖塔”。

  二十年过去了,如今那裂痕密布的石碑上,镌刻着的字迹仍依稀可见。只是,柳月亭与金燕都不明师父为何要自己二人跟着他,来到这处天墨禁地,一时尽皆心有惴惴。

  “月亭,金燕,”

  行过了山路后,袁迎舟的声音仿佛更加疲惫了:“不管别脉同门怎么说,但是你们要知道,你们太师父二十年前,便是在此处为了守护我天墨后辈,义无反顾地震退了魔教,这才负伤以致无力回天。”

  说到这里,他话头有些沉痛,过得一时,方才继续向着二人,徐徐言道:“想必你们也知道,如今我们天墨门中,有许多弟子对你们的太师父有所心存不解。但是这其实也无怪他们,因为这原本是你们清殊与清机两位太师叔,对你们的太师父就心有嫌隙之故。或是怪他当年独断专行,耗费心血参研那‘紫薇乾坤阵’,又或是怪他阵法未成便即贸然试炼,以致于招引那场宗门劫难……”

  峰上风起,带动那连接到后方镇妖塔上的巨大锁链,在栓头上轻微挪移,发出一阵阵“吱唔吱唔”的低沉研磨音响。相比之下,此刻袁迎舟口中的话语显得有些声小,但二人听来却依然十分清楚。

  “……只是,那奇阵原不是这人世间所有,倘若只凭靠人力参研,就算是有通天修为,只怕也是难以参透。想你们的太师父,晚年那般苦心孤诣,参悟多年未成,方有此悟。外加当时魔教荼毒天下已深,他有心屠魔,虽阵法未成,但又自觉已隐然触摸到了门径,只就是还差着一小步。因而当时,在你们太师父和我等七人共同论道之下……”

  袁迎舟说道着,面上忽然有些神色不定:“后来,才有了那‘试炼’之举。原是希望能由此而找到那破出瓶颈之法,突破那一小步,完成整个阵法。但,至于这场‘试炼’的结果……”

  说到这里,他轻叹一笑:“想必,你们也已经都知道了。”

  柳月亭和金燕二人此刻也都苦笑,均知师父口中的那“结果”自然便是阵法失败,门中动荡之际,魔教趁虚而入。

  “而至于这阵内‘凶灵’之说,”袁迎舟侧身,指了一指后方那座在黑雾中时隐时现的铁锁塔,口中道,“当时你们韩师叔并没有在场,你们莘瑶师叔虽然在场,不过那时,她还不如你们这般大,所以他们自然也都不会有我清楚了。”

  “虽然当时试炼确有‘阵灵’现世,不过事后,你们太师父弥留之际……也有所参详,认为其或许也只是因为那‘紫薇凶星’煞气降临的缘故。”

  “再至而这‘锻剑’之说,也是因为那‘北斗七星剑’只能一人独自铸造,万不可有旁人相扰,非如此难成。其间缘由,我现在也就不再话下。”

  师姐弟二人这边,一时也未接有言语。

  袁迎舟自顾自,面色愈发黯然,忽而平眼远望:“我辈正道中人欲图除魔宏业,不拘小节终有时。只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想我等虽然失败了,不过,”说到这里,他负手望向那镇妖塔顶,口中话语渐渐虚无渺茫,仿佛更说与旁人一般,“却至少曾经满腔热血地共同努力过。如此,想必大家也都不会心存遗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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