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你们久等了吧!”一串欢快的笑声中,一道俏丽的人影闪入了大堂中来。原来是金燕端着她的盘子进来了,接着她又来回了几趟,终于摆放完成。
桌上两盆豆腐,一大盘青菜。看来今天的早饭便是常见的青菜豆腐了。
众人开动碗筷,柳月亭正夹起一块豆腐放入了嘴里,然后咬到有一面是硬的,尝起来还有些糊味,不过他却丝毫未动声色。
作为蕴秀峰上唯一的女弟子,一直以来,金燕都十分主动地承包了帮大家做饭的任务。
“山间的清修已经够辛苦的了,不该让大家再为了饮食的事操劳才是。”她时常这样想着,并以此做为勉励。
一开始的时候,因为比较生疏的关系,她的手艺是有点美中不足,但她就经常虚心地听取大家的意见,从而不断地获得了提升。但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突然就变得骄横了起来,经常对师兄弟们的一些关于厨艺的友好建议嗤之以鼻,甚至抓狂动粗。
“师姐做的菜可以吃,但是绝对不能发表任何意见,或者建议。”如今,这早已成为了蕴秀峰上一道隐形的禁忌。若是吃下了东西,又非要说点什么的话,据说可能就会有一些状况,让人追悔莫及一番。
大堂之内的饭桌上,众人筷子舞动。见状,落座一旁的金燕,脸上正不禁露出笑容。
“师姐今天怎么会想到做这豆腐菜呢?”席间,柳月亭首先开口了,问声道。
郭守田嘴里含着东西:“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们这里不是有现成的石磨和豆子吗,豆腐还不是随时随地,想吃就吃啊。”说着又伸出筷子,兴许也是清晨早起练功劳累的关系,这会儿的他似乎尤其对面前的豆腐情有独钟,正在飞快地吞噬着。
“之前是经常吃了啊,不过,”柳月亭边说着边咽下了一口饭,想了一想,续道,“好像也没有早上吃过啊。”
众人闻言一怔,随即唰的一下,一起转头朝大堂门外望去,却见那外面院中一隅处,一座石磨正在兀自滴水。
“师姐你--”说道中,柳月亭回过了头来,一脸惊讶着,“今天到底几时起来的啊?”
“大概寅时吧。”金燕面有如意之色,随后莞尔一笑,“我不也是看你们最近的生活都很凌乱吗,不如就先改善一下吃食怎么样?”
众人面面相觑,惊诧不已,内心中皆不禁生出了钦佩之情,都想,姑且先不论这饭菜的品相与味道,不过正所谓那一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
“快别光吃豆腐了啊,来尝尝我炒的青叶菜吧!”稍后,眼见众人偏食得紧,一盆豆腐就要见底,而一旁的青菜还无人问津,尚且未有所动。金燕大方地发出了邀请,然后向着在座的各位依次看去。
席间,方才还在暗生感慨的众人面色突变。
只见郭守田首先急道:“啊,早上练功消耗有点大,我觉得我应该多吃点豆腐!”说完便伸了筷子,要去夹豆腐。
而边侧的程银干脆就一手拿起书挡住了脸,俨然正在十分认真地阅览之中,同时顺便稍微吃点饭,真是用功异常。
“月亭,”金燕一声柔声呼唤,笑盈盈道,“你尝一尝吧,毕竟等一下你还要再去多采摘些回来呢。”
柳月亭一口饭菜刚入嘴,瞬间只觉味同嚼蜡,一想到这档子事,就觉万念俱灰,人也倦怠,魂不守舍般。跟着,他转头去那盘青菜中夹起来一条长菜叶,咬了一截在嘴里咀嚼着,然后停筷于碗中,神色间若有所思,却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对面的郭守田正在不断地使着眼色。
“味道怎么样啊?”一旁的金燕面有喜色,问道。
“嗯,盐味还可以,就是好像有点……”浑然不觉之中,柳月亭品味了一番,之后方才缓缓续道了一声,“涩口。”
稍后时,他将嘴里的东西咽入了肚中,一抬头时,方才看到了对面正在不断挤眉弄眼的郭守田。
跟着,他顺着眼色,朝着一旁程银的位置上看去,见他的碗边好像正摆放着几条青幽幽的事物。当这时又再回头,向着自己的碗里看去时,就见其中正赫然躺着半条虫子的尸体,当即脸上神色难看,活脱脱有如哑巴吃黄连,有苦亦难言。
“月亭,你怎么了?”见他好端端的突然面色奇怪,金燕皱眉着,关切地问道。
知晓内情的郭守田眼看柳月亭此刻似乎无法言语,于是咳咳了两声,十分委婉地说道:“呃……那个,金燕啊,我看你这碗菜里好像有点什么东西啊?”
金燕眼波流转,向着那盘菜看去,随后终于发现了这点猫腻,忽然忸怩着,娇滴滴地道:“哎呀~这都怪六师弟,采摘的时候没有注意鉴别啊!”
郭守田一脸的震惊和不可置信,窒了窒,大声道:“不是,这菜你下锅前到底洗过了没有啊?”
“当时我很忙,就忘了啊。”金燕应声而道,此刻倒仿佛是变作了一个纯真无辜的小女孩般,直叫人不忍苛责。
郭守田百般无奈之余,几乎已然是央求般地道:“那你做的时候也不看一眼吗?”
“当时天太黑,我也没有注意啊。”
众人:“……”
蕴秀峰连绵屋宇之外,从白地松林往左,松林中的一处能够望见后山绿林的崖边,两道巨大的剑形铜柱深深地插入了地面之下。
丈许高处的剑柄之上,横空一条巨大的铁锁链,上绕着剑柄铜柱缠绕一周之后,两头各自向着悬崖外延伸出去,直隐入雾中不见。
同时一起延伸出去的,还有下方起始于两道铜柱间地面的一条编排精巧的铁索桥。
铁索桥上平铺有厚实的木板,两头与中间打了孔,以此绑定于下面的铁索,又每隔五尺左右,桥面两侧便各有一条锁链向上,连接到上方平行的巨大锁链扶手。
而在这道铁索桥的对面,便是天墨六峰之一的“笼月峰”了。
眼下时刻,柳月亭正自站在这里的桥头前,手里提了一个竹编的箩筐,脸上阴晴不定着。
天墨门中一共有六脉同门,其中每一脉同门都据处于不同的山峰之上,这也就有了“天墨六峰”的说法。除了蕴秀峰以外,另外五峰分别是:天都峰、参合峰、落仞峰、笼月峰,以及作为宗门禁地的玄清峰。
然而,又说天墨山脉雄峙于中原大地以西,其中大小山峰何止千百座。
尤其那是往西南方向延伸的山脉中,或因山势艰险、沟壑遍布,或传言有凶兽为患、甚至毒瘴弥漫,又或者是因其本身万水千山、遥遥路远,多不乏人迹罕至之地,以至于其中有着如何的天地日月,如何的岁月光景,自古以来竟是从未有在任何籍册中记载过,仅在一些虚无缥缈的民间传说中,留存着一些残言片语的说法。
而再至于那些传言的是非真假,那就更是无从考证了。
所以,这里的“天墨六峰”说法,其实也就仅仅是指天墨门下六脉同门所在的山峰了。
再来说这“笼月峰”,不同于仅有一根独苗的蕴秀峰,以及只有男弟子的其他峰脉,笼月峰一门尽数皆由女弟子组成。
天墨六峰之中,目前除了蕴秀峰以外,每一处峰门中都有着弟子们开垦出来的菜园。蕴秀峰因为人员比较少,勤奋如金燕,但她又不太会干这种耕种之活,加上她与隔壁笼月峰上的女弟子们平素也还算颇有交情的缘故,笼月峰上的师姊妹们便把她们的菜园子共享给了蕴秀峰众人。
而原本蕴秀峰上平时都是由老六范盈同负责外出采集食材,但他最近因为一些原因不在山上,所以说,这任务也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拗不过金燕的柳月亭身上了。
眼下,柳月亭携着箩筐,在松林中站定了有一刻钟上下,任凭山风吹拂而兀自岿然不动。
此刻在外人的眼里,也许能看到他那被山风吹得有些干了的嘴唇,或者是正在顺着铁索桥远望而去的眼神。但是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在他的内心世界中,却是正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斗争。
又过得了半晌,他唇间微动,抿着润了润,接着左脚提起,向右转了个弯落下,身子一转时,已然往回行走。
不过他也并没有真的就此打道回府,在路经了蕴秀峰牌坊之后,他继续往右,不一会儿,就来到了这松林悬崖边缘的另一处铁索桥。只然而,这座铁索桥却是通往着天墨六峰中的另一处--“天都峰”的。
“师姐只是叫我带菜回去,那我去天都峰也是一样啊。”原来,他刚才脑海中突然灵光闪过,“虽然跟天都峰上的师兄弟们也不太熟,不过看在大家同门一场的份上,应该也好说话吧?”
他内心中这般盘算定,便即不再犹豫,抬腿便往桥上走去。
铁索桥从蕴秀峰上延伸出来之后,行走其上,渐渐有所斜下而去,直至逐渐没入了悬崖间的雾气中。
当下,柳月亭只大步走着,一来在这座脚下便是万仞深渊的桥上奔跑起来是一件有些骇人的事情;二来到了这桥上,天墨门的轻功身法“逐风诀”便不能使用了。
究其原因,这原是与天墨门中所修炼的功法有关。
天墨门所修炼的功法叫做“炁清剑道诀”,是一门“以剑御气”的无上道家功法。
道家理念,五行“金木水火土”为是天地间万物的基本要素,世间万物无不皆由五行基本要素的运行、运动以及循环生克变化所构成。
而对于做为万物灵长的人而言,既然存在于这天地之间,则即无法超脱于五行之外,每个人的体质都必然会倾向与亲和于五行之一,蕴藏着能够驱用对应五行之力的潜能。
道家理念中,将这种人的体质内的五行倾向与亲和关系叫做“先天五行”。
天墨门功法“炁清剑道诀”讲究顺天而行,化人先天五行潜能为无上神奇道法,直有夺天地造化之玄妙。
但五行并不仅仅是指“金木水火土”五种具体的元素,五行的意义还包涵天地万物借由太极阴阳演变的五种基本动态,其中:金,代表敛聚;木,代表生长;水,代表浸润;火,代表破灭;土,代表融合。
“炁清剑道诀”固然是天墨门功法的根本心法总诀,但实际上它也只是一道练气的法门,在修炼出“气”之后,还需要将真气引导出来,并转化为可以御敌的具体形态,这也就是上面所说到的天地万物的“五种基本动态”。
而能够实现这一转化的媒介和方式,便是“炁清剑道诀”的剑招。
“炁清剑道诀”的剑招包含“金水火土”、以及特殊之水的“冰”,一共五种剑道,通常称做“四象剑道”或者是“炁清剑道”。其中,除去金象剑道之外,其他每一种剑道都有着对应于该象先天五行的独属剑招。
金象剑道没有御气法门,只是纯剑招,是做为其他四象剑道之基石剑术的存在。同时,又因其攻守兼备,二者平衡双生,蕴含“阴阳”两极之玄妙,故而在外又有“两仪剑法”的称谓。
而木象功法则没有任何招数,只唯独有一道轻功身法“逐风诀”。当这套身法施展开来之时,体内真气环流双腿间运行,可借由周遭一切树木花草等物,凭虚御空,如若乘风凌虚而行。
不过,这套功法虽然十分神奇,但也有着一些弊端,首先便是在没有花草树木的地方无法使用,比如这铁索桥上。
其次是在生死一线间的对战中不便使用,凭虚凌空的体位会有所不便于进行攻防动作。如果打斗中非要使用也可以,只是有可能会成为身处移动之中而不好防身的靶子,但要是自信能够应对好这一点的话,那也就百无禁忌了。
总归,“炁清剑道诀”乃系凭由刀剑而御先天五行真气,亦即“以剑御气”,其中之“炁”便即是“气”也。
而再回到柳月亭这边来,天墨门中的这道功法便也就正是让他一直陷于苦恼中的缘由了。
原本除开木象身法不能算,天墨门弟子只要炼气有成后,便能施展出对应于“水火土冰”四象之一的剑招。
通常而言,天墨门中,资质上佳的弟子快则一年半载便能练成真气,稍差点的修习两三年也有所成,再不济的苦练四五载也能略窥门径。但于柳月亭,入门已七年有余,至今却一丝真气也无。
虽说他的蕴秀峰同门之中,老六范盈同也算是晚成之人,但前后也只是花了五年左右便练成了土象真气。而如他这般的修炼了多年一无所成的弟子,莫说是蕴秀峰一门,在整个天墨门中都属是凤毛麟角一般的存在了。
凌崖索道。
前方的雾气逐渐破开,正隐约能够看见一座山峰。须臾,待得离近了才发觉,此处只是一座屹立于云崖间的无名小峰而已。
铁索桥从峰顶附近的一块白色巨岩上贴着经过,岩缝里几株苍翠松柏,枝冠下的石壁钉入了几道铁钉,上面有锁链连接到铁索桥的扶手,以此起到额外的固定作用。
几丛草蔓在木板桥面一旁的石隙中茁发,点点小花缀于其中。
岩松幽草间,柳月亭忽而不由站定,回首朝向后方的蕴秀峰望去,那座自己平时生活的山峰此刻已隐于氤氲的岚气中,看上去仿佛出尘仙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