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鸠岭松涛馆
两尊圣人嘴里的少年郎,萧逸君正在烛火下翻看《云笈七篆》,右手食指凌空虚画,顺着符篆纹路临摹,是在练习隔空画符。眼下三成符篆皆熟记在心,除了几张大符极其耗费心神,余者符纸在手,便有镇山河的气势。
临近盛夏,难免风里带着些许暑热。微风拂过竹林,竹叶淅淅,多有竹香,最宜是拿着蒲扇在树下扇风,井水若镇有果蔬,一口咬下舒凉无比。
萧逸君托着腮昏昏欲睡,眸里烛火跳动,猛地感知到有贼人闯进松涛馆。松涛馆周遭筑起的高墙每隔十步被他布下皂丝符,境界比他低的炼气士迈入皆可触发禁制。
夜袭者两身黑衣,黑纱蒙面,轻功非凡,以其二人蜕凡境的气息收敛起来寻常留人境都未必能察觉,料想是专修暗杀术的杀手。
萧逸君飞身掌推房门,脚点栏杆,飞跃出去,藏身在树冠里,观察夜袭的两位男子。
两人从后院矮墙跳入,沿着柴房一路奔着主房而去。萧逸君尾随其后,思索着若非提前寻得松涛馆的瞰图,便是一行人里出现奸细了。
萧逸君甩甩头,将此想法抛至脑后,李云志不可能是那种心思的人。三人里,李云志出身书香门第,料想家族不曾招惹到仇家;他孤身,自认未曾露出破绽;唯有申屠修焱铜雀山庄少庄主的身份会遭人暗算。
一座大夏王朝第七席的江湖势力,下任掌门人独自出门远游,对铜雀山庄有仇的势力无疑都是一种诱惑。申屠修焱已游历过江湖,试探想必是多番试探,既然出手是已探知他身边确实无高手护着。
萧逸君却是不信申屠旭会如此放心,路上格外留心,可未曾察觉有人跟踪。等几人在三星祠拜访,多留几分心眼,确实让他察觉出些许端倪。
黑衣男子现身后,藏身在暗处身穿鹰背布衣的老人亦在屋脊露出身影。夜风拂过,长裳飘逸,老人盘坐在屋脊上,肤色棕黄,黝黑长须。
老人手握酒葫芦,一把朝黑衣人砸去。
其中一名身形略矮的男子被酒葫芦砸中后背,整个人同石子般被撞出去,砸到墙壁才缓下来。另一名男子提前察觉,闪身掠到一旁,想出声提醒已为时已晚。
布衣老人随之缓缓落地:“影阁莫非是有老寿星坐镇了?铜雀山庄都敢惹?”
影阁,萧逸君听申屠修焱提及,是大夏王朝乃至周遭几座王朝疆国的暗杀势力,入不得各王朝疆国势力榜,却像见血的苍蝇,惹人烦。江湖势力不与其过分纠葛,可难免产生摩擦,都是利益往来的结果。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蒙面男子面纱下邪魅一笑,道。
偷袭身伤的男子扶长剑踉跄起身,黑衣后背被葫芦击中的那处颜色深重。萧逸君眼尖,瞧出那人受伤不浅,击中时借身位散去葫芦些许力道,才不致命。
“林青乙?”布衣老人眼神微眯,注意到起身的男子手持长剑的剑身断去一寸,转眼看向另一男子,朗声道:“这位想必是于松鸿吧。”
骷髅鬼林青乙,铁手罗汉于松鸿。
林青乙善用毒,于松鸿善隐匿。两人联手,跟留人境高手对战都不怵,在大夏王朝江湖颇有名气。
被道破身份,于松鸿丝毫不慌,缓缓露出一双被黑铁覆盖的手掌。十二载前因偷盗被侠客斩去双手以示惩戒,流浪之际得影阁阁主器重,以天外来物打造这双玄铁手掌:“观阁下气息,得以留人境在铜雀山庄站稳脚跟,料想不是籍籍无名之辈。恕在下眼拙,瞧不出阁下根基。”
于松鸿暗自咬牙,影阁不惜得罪铜雀山庄出手,便是雇主之一信誓旦旦言明监视铜雀山庄所有在册的江湖高手与交好的势力。
布衣老人脸颊微红,略带酒意:“一介武夫,怎敢入影阁的眼!”
林青乙趁着于松鸿与布衣老人周旋之际,弹指捏住银针朝他射去。布衣老人一招无影步闪至林青乙身前,所过之地皆是虚影,一掌招呼:“偷袭?过分了。”
认出老者施展的无影步是胡悦光的独门绝技,于松鸿吓得惊道:“胡悦光!”
“想不到江湖还有人记得老夫。”胡悦光握住葫芦仰头豪饮一口酒水,承认自己的身份。
胡悦光,三十五载前是叱咤江湖的人物,弱冠之龄跻身斩地境。彼时年轻气盛,先后与七位老牌斩地境高手对招皆无败绩,以无敌之姿挑战峨首派掌门首徒陈克荣,谁料被陈克荣一把长萧破去,仅用五招。
下山时,遭人暗算,跌落至留人境,此后在江湖销声匿迹。
一位跌过境的留人境,比寻常留人境确实难对付,可也不是毫无机会,于松鸿战意蓬起。杀手行当,一招失手,即是付出生命的代价。
于松鸿亮出铁手,一招穿云手直取胡悦光首级。
胡悦光心气傲然,影阁对申屠修焱念念不忘,不及时除去亦是一番后患,故而起杀心。只是先前出手,未曾料到林青乙居然身穿矛仔甲,取其性命不成,反倒伤了掌心。
“胡老爷子,被矛仔甲伤的滋味不好受吧。”林青乙计谋得逞,忍着伤痛咧嘴笑着。
诸如矛仔甲等软甲是专为不修护身功法的人堤防对手偷袭造的,因是贴身软甲所用之人不敢使用剧毒,只敢用迷药、软功散等轻轻涂抹。
胡悦光运转功法,药力顺着经脉往心脉走去,被迫封住右上臂穴位。到底是曾跻身斩地境的高手,左手使唤起来比右手逊色不了多少。
为躲避于松鸿的攻势,胡悦光整个人皆后仰,,随即脚尖轻点,往后退去,眸光朝后瞥去,已到高墙,遂脚后跟抵住墙角,一侧身闪躲迎面而来的利爪。
利爪入墙三寸,在墙壁留下几道深深的抓痕,胡悦光从容地攥住于松鸿的手腕,触手生凉,是玄铁所置的铁手。
藏匿身影的萧逸君作壁上观,胡悦光宽肩顶去,肘部击在于松鸿胸前。于松鸿借力欲飞离,不料胡悦光一把擒住他的手腕,飞身而起,双脚交错将他踢飞出去。
数招交手,落了下风。
胡悦光乘胜追击,眼神下瞄,将丈外拳头大小的石块踢飞出去,限制住欲飞身搭救的林青乙。林青乙身手敏捷,知道搭救不成,故从袖中取出弹丸,弹指射去。
弹丸与石块相撞,惊天作雷响,两者皆作齑粉,一股浓烟四散开来。胡悦光晓得多有将软功散鞣制成雾丸的手段,察觉不对,不等烟雾散开,便施展轻功跳到高墙上。
两人事先服用解药,并不惧怕烟雾,一时得以喘息。林青乙手攥银针,根根染毒,在烟雾中看准胡悦光落地的位置,齐齐夺命而出。
胡悦光踏瓦而飞,灵活地躲过一十四根飞针,犹有一根划破布衣,差点伤及肌肤。飞针划破的布料顷刻溶解,雀梅烟气升腾,胡悦光暗道狠毒。
眼见银针差点伤及胡悦光,于松鸿与林青乙暗道可惜,一前一后飞出浓烟。于松鸿近身与胡悦光互搏,一招擒虎式与其打得有来有往。林青乙见缝插针,专挑胡悦光的破绽出手,与于松鸿配合起来可谓天衣无缝。
来往数招,双方皆挂彩,只是胡悦光仅衣裳划破,分心被断剑“残阳”刺到肌肤,皮外伤而已。影阁二人不似这般好运,胡悦光一拳醉八仙打得于松鸿暗伤淤血,林青乙亦被其伤及骨骼。
萧逸君趁三人专心打斗,施法取得银针,见银针尖端发青,细看亦不知是何种剧毒。因不知对炼气士作用,他不敢轻易尝试,仔细收入芥子,等改日再细究。
眼下二人落于下风,萧逸君知影阁落败是迟早的事,正打算回房,想来此番动静已然惊动李云志和申屠修焱。他转身施展云梯如蜻蜓点水朝房间飞去,可骤然察觉早有人偷潜入馆,来人是名斩地境的高手,探其气息直逼申屠修焱的房间。
“不好!”萧逸君知是调虎离山,一时气血翻涌,云梯运转到极致。
房间大门被踹开,申屠修焱被贼人擒住喉咙,脸色青紫,双手拽着贼人领口双脚猛蹬,喉咙呜咽发不出声响。贼人正开口说道:“……一身好筋骨,若非雇主出钱买你性命。废你一身武功,看你苟活反倒有趣得多。”
萧逸君不敢露出踪迹,远远潜藏在屋脊,右手一招,折来数片竹叶,运气聚掌心。以灵力裹挟,一记飞花快如疾风,竟让跻身斩地境的贼人毫无察觉。等到竹叶刺进胸膛,心脉斩断,贼人后知后觉地干瞪双眼,待血流干净,双眼未合,仰面倒地身亡。
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申屠修焱摔下地去,惊恐不已,双手慌忙地不住顺气,咳得差点吐肺,委实是心有余悸。整个里衣敞开着,露出布满汗珠的胸膛,后背与衣物浑然湿透,紧贴一起。
李云志从房间飞奔而去,衣裳都凌乱未系。萧逸君瞅准时机,身影溜走,将衣裳稍作打乱,故作慌乱地撞到门角:“院里两名黑衣人跟一布衣老者打起来。”
李云志上前查看申屠修焱的伤势,好在腹部受一剑,伤口不深。他割下布条,绕腰包扎一圈:“忍着点。”
申屠修焱疼得冷汗直飙,咬牙“嗯”一声。
萧逸君蹲下为申屠修焱搭脉,心脉急促,好在受惊之余,并未伤脏腑。他捏住袖口,擦拭着额头止不住的汗珠,一手轻拍胸前帮忙顺气。
二人齐力将申屠修焱扶到木椅坐下,倒杯茶水服他饮下,李云志方有心思去探查贼人状况。
贼人体态发福,左脸眼角刀疤覆盖,胡须拉碴,颇有狰狞姿态。李云志认出刀疤男人是影阁长老,在江湖颇有名气,人送“千人屠”,遂讲道:“谢青山,斩地境,司暗杀,在影阁地位颇高,能劳动他出手,所求非小啊。”
“屈才了,堂堂斩地境竟出手对付我这小小蜕凡境。”申屠修焱苦笑自嘲。他入蜕凡境才多久,竟劳驾一位斩地境高手,委实是高看他了。至于庭院里那场打斗动静不小,怕是几位不下于留人境高手在分生死。
第一次看清江湖之恶,先前还以为能凭借父辈荫庇在江湖畅行无阻。
李云志触及谢青山后背伤口,竹叶韧性有余,硬度不足,实在难以想象出手之人力度把握如此玄妙。竹叶堪堪穿透谢青山身体,不偏不倚刺断心脉,若是力道再重些许,此刻倒地怕不止谢青山一人。“救你的人武功之高不止斩地境。”
申屠修焱脸色泛白,回想起先前的细节:“谢青山当时毫无察觉,一击毙命。我也是等到谢青山倒地才后知后觉,连出手之人在哪里都察觉不出。”
“既然不知出手何人,那其脚跟也是无从追查了。”料想斩地、淬天两境高手绝非藉藉无名,师门脚跟旁人多数皆有迹可循,不像今日一头雾水,瞧不出何派。
申屠修焱咬紧牙关,腹部剑伤隐隐作痛:“出手之人太快,功力怕是与家父不相上下,甚至在家父上。”
申屠旭跻身大夏天下榜十席,自身实力在淬天境圆满多载,距离传说的境界怕是没几步可走,能得申屠修焱如此高的评价,在大夏乃至周遭王朝绝非寻常池鱼。李云志不可置信地叹道:“武功如此高,怎么可能看不出脚跟?”
申屠修焱百思不得其解:“或许有退隐的高人出手未可知啊。”
萧逸君充当哑巴,心里美滋滋的。他翻找木柜找出药箱,将老蒲藤、葬天红细细研磨,用布料包裹。随后解下红染的布条,将其置在剑伤上,重新撕下布条缠绕。
申屠修焱倒吸一口凉气,疼得厉害:“轻点轻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