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溪山
正值七月天,彼时人间暑气难挡,池塘里莲花绽放,接天绿叶增添几番粉色。王胄豪绅有用白莲蕊泡制茶汤的习惯,喜甜者稍注蜂蜜,有莲清香,有茶韵味,颇有滋味可寻。
皂溪山峰曰八十九,覆压三千里,仙峰排戟,虹仞开屏,纵横延绵,巍然屹立,形如缎,势峥嵘。峰峦叠翠沐云海,崖壁峻毓曜霞光。青波翻涌,白浪滔天,望尽山如行如坐,目极水如笑如眠。空谷来风,深涧起雾,岭高含烟,光明返照。
千株银杏,万节幽篁,奇松老柏青染染,萝藤秀林翠微微。虎啸猿啼,鹤唳鹿鸣,蝶舞鱼跃,鸾翔龙翥。紫雾霭霭,金光腾腾,祥云缭绕,瑞彩千条。
敦题峰在八十九峰里都是屈指可数的,是乾元冲虚观祖师堂所在,更是供奉着历代陨落的太上长老、掌教、祖师的牌位,传言更有立观师祖的牌位,是乾元冲虚观的禁地,历代掌教想进入都颇有难度。
承霄殿外石阶,有身材佝偻的老者坐着,身侧放着一根篆刻有葫芦的拐杖。他身穿青冥道袍,发别白玉簪,脚穿雁云靴。肤如玉石,瞳藏星辰,白须垂胸至丹海。
见有女子压下云头,他才缓缓起身,恭敬地行个道家晚辈礼:“娘娘!”
来人正是在飞绝峰悟道的圣人分身,褚雨霓。褚雨霓懒散地活动手腕,将一卷书册抛给老者:“吾在樵明山探得一处小洞天,许是渡横战役后被流放之地。吾与风伯有旧,许能寻得封懿一缕神魂。”
老者是乾元冲虚观一脉圣人,道号伏微。
昔年合道芒光法则,华盖覆九洲,九虹接引,山根震动。
继那场道家内斗的平虚之争,是乾元冲虚观与平阳古观论及道家正统,乾元冲虚观败后声望便一路下跌,更有弟子直接叛出门下,转投其他两脉。
说是卧薪尝胆也好,说是暂避锋芒也罢,都是乾元冲虚观自封山门,约束门下弟子的结果。百载沉淀,尽管道观名声不显,可道观弟子却因祸得福,道心愈发稳固。
后来伏微封圣,一举将乾元冲虚观推上十二大道观之首。
伏微成圣在太连时期,尽管与渡横战役所在年代略有距离,依然有所耳闻昔年那场战役的惨烈。封懿早年得益灵台觉醒,一举成神;可神魂残缺,是渡横战役遗留的病症。风伯带其踏遍九洲,欲找到神族那尊大人物,祈求得其指点。可不知风伯竟与自家道观有旧,故露出些许吃惊:“神族绕不过那位,需不需要差人问候一声?”
褚雨霓心生感应,是真身传音,听她的意思是不必与那位告知,多做画蛇添足之事。她不解,却依话行事,与伏微道:“风伯于神族都是中流砥柱般的存在,料想吾出手亦不会恼他。”
伏微翻看那册书卷,记录着坐镇后诸事,一目了然。除了记录着水阙楼洞天的意外与佛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外,值得推敲的尚有一事:大夏王朝境内有名拥有道家衣钵的少年,是失传的柢坤峰。
“柢坤峰失传久远,眼下现世……”伏微话里是怕褚雨霓心性被牵引。
褚雨霓没有反驳,眼眸微冷:“旁的传承便罢了,柢坤峰到底是早年立观之所在。哪怕眼下被有心人捏造,吾都想看看真假。”
伏微对褚雨霓的心思了然于心,亦不深究,权当了却将死老人的半生遗憾。他从半空拘来一封玉简递给褚雨霓:“半月后农历六月初九的周天大醮,娘娘的意思是?”
褚雨霓接后瞧一眼,是八景宫广邀仙家宗门的请柬:“此番周天大醮宋钧枫是不必去参加的,其余弟子观内早有定夺了吧。”
“是,梁真的意思亦是不必出眼下的风头,待他领数名入得名册的嫡传弟子参加即可。既不失体面,亦不会让外人置喙,觉得观里喧宾夺主。”伏微会心一笑,眼下宋钧枫正在清虚洞天修习。
清虚洞天作为十二大洞天之首,落地在九洲都属甲等一列,法则比九洲都不逊色。
一洲好比一座天地,一座天地所能容纳的圣人的是有限的,如九洲之首的汉儋洲莫约能容纳六位圣人,最末等的婆罗洲亦可容纳四位圣人。有座大洞天在手,在宗门气运允许的情况下,等同比其他仙家宗门多出数位圣人的可能。
乾元冲虚观得益立观师祖的庇佑,圣人之数一直稳压道祖一脉一头,只是无有称祖的坐镇到底低人一等。褚雨霓陷入沉思,宋钧枫不出意外眼下正在返虚境瓶颈破境,大洞天不似福地、胜境法则欠缺,在其中破境会被九洲天道排挤。
飞绝峰紫雾缭绕,褚雨霓望向其一眼,随手接住飘落的合欢花:“命梁真亲自前去吧,总不好被外人指责失了礼数。”
“梁真知晓分寸。”伏微答道。
褚雨霓心里愧疚,真身不善心计,那场祸及师门的战役同门陨落,使其心境跌落,在古下境止步不前。看似坐镇道观,其实是几位道观辈分高到吓人的晚辈为护她心境想的法子,人间泥泞,世道难行,总有亮光。
“抱歉,让尔等费心了。”真身闭关,不说跻身齐中境,至少说明尚有几番心气在的,褚雨霓想着。
伏微抱歉道:“不敢。”
“那名少年便劳你费心照看了。”褚雨霓身形消散,驾着祥云离去,遥遥传来一句。
“是!”伏微回头望向紧闭的承霄殿,叹口气,喃喃道:“到底是尚未放下。”
若是真放下,大可迈进承霄殿,与立观老师祖敬上一炷香,再与陨落的诸位同道诉说往昔。
承霄殿里古朴肃静,是长明灯火,是不夜明珠,是不灭香火。
一座道观根本,一洲山河半数根基皆在此处。环顾周遭墙壁,砌有数十排凤栖木台,供奉着历代先贤的牌位。
道号为何?尊号为何?陨落何时?因何陨落?
牌位上篆刻得清清楚楚。
唯有,最上方的木台摆放着一道牌位,仅一道,无名无姓,空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