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堂！”

　　“威——武——”

　　红木青墙，四面狴犴怒视。梁上雕刻飞禽走上，道是别有匠师味。

　　林乐坐于堂前，惊拍堂木。

　　衙役们有气无力的含着堂威，颇有几分被迫加班的姿态。听得林乐直皱眉头，自觉这样可不行。喊成这样还怎么办案，怎么去查那蟒精？

　　心思这要不要换换衙役，但又觉现在还不是动县衙的时候。也就将这思绪压下，目光看向堂下的少年。

　　“堂下何人，有何冤屈？”

　　“回大人，小民乃是王家村村民许先，今日来此，是为状告一人。”少年语气有些微弱，他想到那些妖的事情，心中多有几分畏惧。

　　许先自幼就与众不同，一双眼睛似乎格外的清明，总能看到很多旁人看不到的东西。

　　他爹说他天生显命，恐遭大灾，将来活不长。为此常常夜里哀叹，对他的未来感到忧心。

　　娘走的很早，听人说是赶路时被野兽吃了。为此他爹还消沉了许久，每日在屋中饮酒，不愿帮人看病。医者不自医，纵使他爹医术高明，却依旧抵不过心病。在来年的春风里，他怅然离开了人世。

　　丧事办的潦草，家中无什么远亲。也就乡亲怜惜，帮许先做完这些事。

　　他便在王家村住下，用自己的医术给村民看病。一来二去，生活倒也过得去。

　　只是目之所及，却总是感觉与人隔绝。

　　走于路上，人中总能看到衣冠禽兽之辈。或是凶神恶煞，或是奸猾阴诈。

　　那话本里食人血肉的妖魔，却是堂堂正正的出现人群里。

　　无人可知，无人可晓。

　　唯有许先一人，独立于世。

　　他看到过那些妖吃人之后得意的嘴脸，也听到那些妖议论着下一个该是谁家的姑娘。

　　那神色就好似谈论家畜，言语间都是肆意的轻蔑。

　　他曾试图将这些事告知与旁人，却险些引来杀身之祸。旁人笑他胡思乱想，道是世间怎可能如此。人尽不同，无人可知他的心情。

　　许先觉得人间不该如此模样，他心中总有一团灭不掉的怒火。

　　他攒好钱财，收拾好东西。

　　带着决心出远门。

　　他要学那话本里的角色，登仙山，拜仙人。习得仙法，斩妖除魔！

　　凭借着一双慧眼，许先趋吉避凶屡次躲过了危险。

　　但当他登上那些传闻中的仙山时，入眼的却尽是崎岖的山路和凸凹的岩石。

　　荒凉而又冷漠，没有半分话本里仙家的模样。

　　难道这世间就无仙吗？许先心中不甘。他借着自己的双脚，用数年时间走遍了各处大山，也拜访了那些寺庙道观。

　　令许先感到无比绝望的是，那些地方除了一些野僧道人，亦也有妖魔化作人样主持。

　　原来人间就是如此模样吗？许先心灰意冷，他放下了执念，回到了王家村。

　　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回到家中就迎来了噩耗。

　　他曾欢喜的姑娘，却是要嫁给一只妖！看那妖得意洋洋的模样，定是吃了不少人！

　　许先想站出来阻止这一切，但他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能力，他现在更没有这个勇气。

　　世间的绝望，大抵是如此吧。世人不管不顾，无人在意是人是妖。人如草芥，不过蝼蚁罢了。

　　他做那些事，又有何意思呢。

　　世间无仙，却有妖。

　　何意，不过世事如此罢了。

　　只是当他听闻临江县发生的事情，心中的不曾灭去的火依旧燃着。

　　许先想了很久，他知道自己只是无力之人。他知道自己这一去，或许是羊入虎口丢了性命。

　　他知道世人多冷漠，不管自己的事皆是不闻。

　　他也知道凡人与他不同，看不见人妖之别。他说的事，县令或许许是当个笑话。

　　只是他不甘心。

　　人生百年，他已经十数载。与其浑浑噩噩活下去，不如痛快结束。

　　他要去告，状告这妖的为非作歹，要它杀人偿命。

　　哪怕是此行有去无回，亦也无怨无悔。

　　“哦？你要状告谁？”堂上的大人平静的问道。

　　许先明眸紧紧盯着大人，用尽平生的勇气，说出从不敢说的话。

　　“小民要告那富商刘大郎！他为狼妖，害人性命！”

　　咔嘭——！！

　　霹雳平地炸起，两边衙役持着棍棒吓得哆嗦，只有林乐安静的坐在堂上丝毫没被这惊雷影响。

　　哗啦——

　　大雨顷刻间落下，外面皆是匆忙避雨的行客。

　　“你是说，你要状告的人是个狼妖？”林乐诧异的问道。

　　“回大人，正是。”许先忐忑的说道。

　　“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若是污蔑，当心棍棒处治。”

　　“小民知道自己在说，小民的话也不会更改，那富商刘大郎便是个害人性命的狼妖。他不过五年便求娶三十多名闺中女子，各个都是早早丢了性命！”

　　许先说着，目光放在依旧平淡的县令身上。

　　大人面无表情，似乎并没有被他的话触动。就好像在听一则荒唐的戏剧，只有他在唱独角戏。

　　一股冷意顺着双腿侵透全身，许先会感到心中的失意渐满。

　　也是啊，他早该做好了心理准备。

　　少年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他将头慢慢磕在地上不再起身。

　　“当真有此事？”

　　话如破云之日，如春风拂雪。

　　扫过寒冬，破开黑夜。

　　少年嗖的挺起身子，难以置信的看向堂上的大人。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手上因为感情的激烈而疯狂颤抖。

　　“小民愿用性命担保！”少年斩钉截铁的说道。

　　“那好，不管是不是妖。这事总该查办查办，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便是妖也不能枉法！”

　　林乐说着，起身慢慢走向少年。

　　他伸出手扶起少年，拍了拍少年身上的灰尘。

　　“倒是少年好胆气，知道是妖也敢报官？不怕丢了性命？”

　　“大人……我已经不在乎了。”少年紧紧咬着嘴唇，将自己多年的委屈咽入腹部。

　　“是吗？”林乐见他双目红红，知道少年心情激动。他本想好好奖励这少年一番，但想着还是等案子落地以后再说吧。

　　毕竟这可是临江县第一起审判妖杀人的案子，意义不可谓不大。

　　“来人。”

　　“大人，在。”

　　“随本官去捉妖。”

　　官袍迎风烈烈，踏出县衙的那一刻，暴雨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