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属山地,山脉连绵,重峦叠嶂,越是往南山势越高,林子越深。
南岐山脉作为地界,成拱形横躺于云州最南方。在其中一座不知名的小山上,女人抱着婴孩蜷缩在一个狭窄的洞穴里避雨,她的身形愈发瘦弱,衣服破破烂烂,血迹斑斑,能看到不少伤口,倒是怀中男婴在她的保护下平安无事,幼小的身体裹着女人的头巾,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
外面的雨势很急,噼里啪啦像是在倒豆子。这场暴雨已经下了两天两夜,却依旧没有停下的趋势。
母子二人浑浑噩噩地看向洞外,男婴对着水花飞溅的泥坑发呆,女人的目光则穿过雨幕,带着一丝焦急,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洞外除了雨水外别无它物。
饥寒交迫之下,女人的意识逐渐模糊,她哆哆嗦嗦地抱紧怀中婴孩,想要用自己冰凉的身体为他取暖。咕咚咕咚的心跳声吸引了小家伙的注意,他转过头来贴靠在女人胸口,仔细聆听她微弱的心跳。女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脸颊轻轻贴在婴孩柔软的肚皮上。她同样听到了心跳声,扑通扑通,强劲有力!
洞外,一道身影出现在雨幕之中,摇摇晃晃,正是那条老黄狗。它的嘴里叼着肉块,全身的毛发都已经被雨水打湿,后腿上更是有一道肉眼可见的巨大伤痕,在雨水的冲刷下,露出阴森白骨,一瘸一拐地艰难走来
将口中肉块吐在女人身前,老黄狗用舌头分别舔了舔女人和婴孩的面颊,这才安心地在她脚边躺下,喘着粗气舔舐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
这段时间,一直都是这条尽忠职守的老狗负责母子二人的吃食。可惜今天运气不好,雨势太凶,食物难寻。不知道是被其它野兽抢了猎物还是找不到食物选择虎口夺食,老黄狗受了伤且伤势很严重,可好歹是带回来了一口吃的,不至于让这对可怜的母子活活饿死。
女人注意到老狗的伤势,伸手轻轻抚摸着它的身体,神色哀伤。她的眼中浮现出一抹挣扎之色,终究只是一声叹息,将地上的肉块捡起,张嘴咬了下去。
狼吞虎咽吃下一半,女人将剩下的半块肉丢还给了老黄狗,把骨头留了下来,放在嘴里继续啃咬。生骨头极其坚硬,女人咬地十分吃力,但是她一遍又一遍费力地咀嚼着,直到骨头彻底碎成骨渣,才重新吐在掌心,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喂到婴孩的嘴里。小家伙的下巴早就被口水打湿,湿漉漉一片,迫不及待地张嘴咽下,一口接着一口。怕他被噎着,女人不时用手掌接些雨水给他喂下。一块又粗又硬的腿骨硬生生被女人咬碎后全部喂进了男婴的肚子里。
嗝~
小家伙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女人露出笑容,她的嘴里鲜血淋漓。
肚子里垫了东西,湿寒之气退去不少,两人一狗簇拥在一起,身体暖和起来,渐渐有了睡意。可突然,老黄狗抬起了脑袋,缺了一角的耳朵高高竖起,低声吠叫示警。女人警觉,翻身坐起,侧耳做倾听状。洞外噼里啪啦的雨声中夹杂着其它声响,听起来像是脚步声,密集的脚步声!
女人脸色大变,抱紧婴孩毫不犹豫地冲出洞穴,老黄狗挣扎着站起身,蹦跳着跟上,可很快就又停了下来。后腿上的伤口已经化脓,剧烈的疼痛让它不得不悬着那条伤腿,在这瓢泼大雨下,用三条腿勉强支撑着虚弱的躯体。发现老黄狗没有跟上,女人停下脚步,转身焦急地挥舞手臂让它跟上,可老黄狗只是站在原地默默地望着她。雨越下越大,厚重的雨幕就像一座墙一样将他们隔开。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老黄狗突然默默调转方向,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走去。
女人捂住嘴巴,泪水夹杂着雨水划过她的脸颊,滴落在地被污浊的泥水冲走。喝骂声传来,女人惊醒,用力搂住怀中婴孩,在一片泥泞中向山顶艰难逃窜。
“别管那条畜生,抓人!”
老黄狗的呜咽声戛然而止,一道道身影穿过雨幕,朝山顶方向奔袭而去。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女人所处的山头偏偏是座孤山,山顶空无一物,无处躲藏,另一面是悬崖,下山不能。女人站在崖边,雨水打湿了她的秀发,淋透了她的衣衫,纤细瘦弱的身形看起来是那么的可怜无助。身后,无数道黑影呈扇形包围而来,她已经无路可逃。
一道巨大的闪电毫无征兆地划破天空,转瞬即逝的耀眼光芒照亮了女人绝望的面容,她低头亲吻怀中婴孩的额头,温热的泪水滴落在他的脸颊。女人红唇微张,轻声说了什么,随后,在姗姗来迟的轰鸣声中,纵身跃下悬崖。
后方人群中闪电般冲出一人影,眼看就要抓准女人脖颈。一道棕黄的身影从侧方蹿出,将他撞偏。
老黄狗狠狠摔在崖边,气若游丝。它的身体伤痕累累,鲜血淋漓,连雨水都无法冲刷干净,已是强弩之末。
“该死的畜生!”
恼羞成怒的声音响起,一只黑靴踩在老黄狗的心口。它用仅剩的一只眼珠恋恋不舍地望着母子二人坠落山崖,眼中光亮终归黯淡。
五天后。
暴雨依旧,大珠小珠不要钱似的砸在地面,积水没过脚踝,甚至能够看到泥鳅在水坑里游蹿,引来玩童冒雨追逐。可即便是这样糟糕的天气,来福客栈依旧座无虚席,人满为患,
“听说了吗?咱们云州闹邪祟了!”
一位头戴绒球帽的食客靠在同桌耳边喊道。
同桌食客掏了掏有些耳鸣的耳朵,有些怀疑道:“真的假的?邪祟不都是在海州吗?”
“啧~骗你作甚?你没听说?外面都传疯了!”
绒球帽男子捏了粒花生米丢在嘴里,瞟了眼同桌,目光带着些许鄙夷,没了继续聊下去的欲望,就连隔壁桌的食客们也是呵呵摇头。
“小弟最近不是闭关苦学嘛~老哥给我讲讲呗~”
同桌食客讨好地提起酒壶为他斟满一杯。
绒球帽男子满意点头,帽子上的绒球也跟着摇来晃去。他对同桌招了招手,后者倾身,送出耳朵。
“小林县出了一桩命案这件事你总该知道吧?”
同桌食客再次掏了掏耳朵,点头道:“这我知道,好像是有个叫山井村的偏远村落被人屠了,死了不少人,衙门都出告示了。”说着,轻轻摇头,端起酒碗唏嘘道:“该是什么样丧心病狂的恶人才会在一夜之间屠杀了十几个人!”
突然,那食客反应过来,张嘴喷出酒水,惊讶道:“该不会是邪祟吧!”
绒球帽男子愣了愣,夸赞道:“你小子不愧是读过几本圣贤书,脑瓜子倒挺灵光,”随即抹了把脸,没好气道:“就是嘴巴没带个把,可惜了。”
同桌食客尴尬地笑了笑,也伸手捡了粒花生米丢在嘴里,滋味确实不错。接着他又担忧道:“那邪祟如何了?官府的人抓到没有?”
“邪祟跑了。官府那帮饭...咳咳,能干成什么事?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我。”
绒球帽男子嗤笑出声,下意识伸手抓向碟子,捏了粒花生米丢进嘴里。一股酒气瞬间充斥口腔,这才想起来这碟花生刚刚加了料,脸色不由垮了下来。
“啊~这岂不是说,那邪祟依旧还在逍遥法外?”
一想到那杀人魔头还在外面晃悠,同桌食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周围听到他们交谈内容的食客们也是紧张不已。
“怕什么?官府的人虽然不中用,但追杀邪祟的可不只有他们,我听说.......连法禅大师都惊动了。”
绒球帽男子不以为然,意犹未尽地砸吧砸吧嘴。刚刚那粒加料花生已经被他在不知不觉中咽了下去,花生本身的香气加上酒水的点缀,竟别有一番风味,让他忍不住又捏了一粒丢进嘴里。
“法禅大师!可是禅林寺的法禅方丈?”
同桌食客有些难以置信,旁桌食客们也都竖起了耳朵。禅林寺是云州第一大寺,法禅大师作为禅林寺的方丈,佛法精深,是受人敬仰的得道高僧,被他亲手超度的邪魔外道不计其数,区区邪祟,还不是手到擒来?
“正是!那邪祟已经被法禅大师给度化了,大家不必担心。”
“胡扯!”
气氛烘托到位,绒球帽男子仰头饮酒,就要来个帅气收尾,却被这两个字臭了兴致,当即猛拍酒碗,起身掐腰,怒骂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