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修车间的早会，还是第一次这么安静。

　　除了倒班的钳工时不时地发出一阵声响，平时最闹的那些小年轻们都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听着车间主任安排工作。

　　车间主任张铁说完，不满地哼了一声，心想：一群脓包，早上在换衣间嗷嗷叫唤，现在瘪茄子了吧，当时的能耐哪去了！倒是叫唤啊！

　　“哎，石头，老戴，你们看左边高个的，是不是长得不错啊！”邱东来的眼睛都挤在眼角那里，眉毛朝着岳瑾岚连挑。

　　“老戴，看见没，师哥这叫见异思迁，要是放在包黑子那会儿，龙头铡和虎头铡是不用想了，只能委屈狗头铡了。”

　　崔冠文和戴玉恒肩膀挨着肩膀，俩人隔着师傅，和邱东来挤眉弄眼地挑衅。

　　前几天，邱东来相亲的事被他自己说漏了，据老戴的补充，邱东来和相亲对象都挺满意的，两家已经开始商量婚事了。

　　邱东来对着两个师弟怒目而视，咬牙切齿地要给两人好看。

　　等陈秉军分配完工作，邱东来绕过师傅，一手一个夹住了两个师弟的脑袋。

　　结果自己的中门大开，被两个师弟架着胳膊，一个搓肋巴扇，一个挠肚皮，真是又疼又痒，不由得发出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

　　“没事，他们一帮年轻人经常这么闹！”

　　张铁怕吓坏两个女实习生，一边解释，一边安排工作：“那个小张你带着小岳、小李检查一下工艺卡和工具，工艺卡缺失的一定要补全，工具丢失的，登记在案，我亲自找他们算账。”

　　“知道了主任！”

　　小张美滋滋地应了一声，转身拿起记录薄，边自我介绍边带着两个女生朝最近的轧辊工段走去。

　　崔冠文从换衣间里取出写好的申请，和陈秉军打了个招呼，朝车间外跑去。

　　昨天，他已经把研究学习小组的事和陈秉军说了，陈秉军以为是团支部搞的活动，根本没细问，表示随便搞，有事师叔给你兜着。

　　崔冠文和岳瑾岚、李箬菲错身而过时，确认在早会上没认错人，这两个女实习生正是自己在浴池碰到的，那两个说话能噎死人的小姑娘。

　　“哎，不满意同志，现在是上班时间，你去哪里啊！”

　　李箬菲翘起嘴角，叫住了崔冠文。

　　崔冠文愣了一下，转瞬便理解了“不满意同志”的含义，笑道：“直言不讳同志，你的工作是检查工作纪律吗？”

　　说完，他重新启动，跑出了车间。

　　“直言不讳！”

　　李箬菲默念了一句，转头看向岳瑾岚：“瑾岚，他认出我来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长得这么可爱！”

　　岳瑾岚掐了好朋友的脸蛋一下，觉得手感不错，便又捏了一把。

　　“嘿嘿！”

　　李箬菲的眼睛里泛起一层清澈的光，紧着圆润的鼻头，绷着苹果一样的圆脸，以方便岳瑾岚捏。

　　......

　　崔冠文来到厂部，见李怀德不在，便把申请交给了团委的办事员。

　　从厂部出来，正好遇到出厂的火车，他跳上扶梯，搭了一段顺风车。

　　火车的速度很慢，带起的风扑在脸上，顺着脸颊涌进领口，鼓荡着掉色的工作服。

　　“申请交上去了，接下来该把间断切削耐冲击外圆车刀的事提上日程了。”

　　崔冠文跳下火车，回头看了一眼厂部的方向。

　　回到车间，走上工位，按照流程，先盘了一遍车，才开始工作。

　　机修车间是辅助车间，没有生产计划，主要工作就是配合生产车间的生产任务，所以，只要材料工具库里的备件充足，工作就不会太紧张。

　　车完两根轧辊，旁边的料架就空了。

　　崔冠文一边拾掇工位上的卫生，一边看技术员小张带着两个女生检查邱东来的工艺卡。

　　“东来，你的工艺卡上的项目缺失得太多了，得赶紧补，咱们主任可是在早会上强调好几遍了，据说要把工艺卡这块纳入考核......”

　　小张捧着记录薄，苦口婆心地劝道。

　　“放心，我马上就补上。”邱东来扫了师傅一眼，一脸严肃地作着保证。

　　崔冠文挠了挠鼻子，回头看向戴玉恒，两人交换了一个不敢置信的眼神。

　　“那太好了，我也是替你着急，你说咱们工作都做了，因为这点事挨说，犯不上！”

　　小张没想到邱东来这么好说话，笑着说完，转身路过范海杰的工位，挠着头发朝着崔冠文这边走来。

　　岳瑾岚在范海杰的工位前停下脚步，不解地问道：“小张，这位师傅的工艺卡不检查吗？”

　　“哈哈！”附近的车工都笑了起来。

　　“小岳、小李，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咱们车间的范师傅。”

　　小张非常有礼貌地伸手朝范海杰示意了一下，才解释道：“咱们范师傅是六级车工，人是出了名的细致，手艺更是没话说，还是咱们车间有名的免检个人，等一会检查完其他人，你们回来看看范师傅的工艺卡，就清楚了。”

　　“哦！不好意思啊，范师傅！”岳瑾岚朝着范海杰微微一笑，迈步跟上了小张技术员。

　　这边，李箬菲已经先一步到了崔冠文的工位旁边，还特意转到崔冠文的正面，非常正式地说道：“不满意同志，我们又见面了！”

　　“嗯！”崔冠文应了一声，抬手把工艺流程卡递了过去。

　　在他看来一个梗说了两遍，就像把嚼过的东西又嚼了一遍，实在没什么意思。

　　“不满意同志，你的工艺流程卡填写得很认真啊，嗯，不错、不错！”

　　李箬菲翻看了一遍，转头把手中的卡片递给了小张。

　　“嗯，确实写得很全！石头，你在工艺卡这方面的进步很大啊！之前像你师哥，现在像你师父，真不错！”

　　小张说完，把工艺卡递给了岳瑾岚，解释道：“石头是范师傅的徒弟，你看见这张卡，就等于看到范师傅的卡了。”

　　“记录得很全面，合格率也很高！”岳瑾岚点了点头，接着评价道：“就是字丑了点。”

　　“我、”崔冠文手上的动作一顿，特别想给这个像极了“袁洁莹”的女孩一勾子。

　　“咯咯咯。”李箬菲又像那天在浴池的时候一样，扶着岳瑾岚笑了起来。

　　旁边的戴玉恒、范海杰和邱东来等人也跟着笑，其他工友看过来，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竟然像是被传染了似的，都笑了。

　　“众人皆笑，我不笑，切！”

　　崔冠文没搭理两个直言不讳的女生，把师傅的工位拾掇了一遍，将撮子和笤帚塞给了戴玉恒。

　　然后，走到范海杰跟前，提出给外圆车刀加过度刃的猜想，其他的技术要点，一个都没说。

　　范海杰沉思了一会儿，觉得这个办法倒是可行，于是，便和崔冠文讨论了起来。

　　时间在讨论中过得很快，崔冠文故意提出的相反思路被经验老到的范海杰否认掉，同时也启发了这位手艺精湛的六级车工。

　　范海杰抓住在了脑海中掠过的那一丝灵感，笑着说道：“石头，我知道了！”

　　“啊？”

　　崔冠文的演技经过几天来的锤炼，已经可以媲美业余演员了，目瞪口呆的同时，还喷出几点口水。

　　老戴在崔冠文的工作服上蹭掉手上的唾液，笑着说道：“还你了啊，师哥。”

　　“吃饭、吃饭，师傅，咱们先吃饭吧！”

　　邱东来听见铃声，连忙拉住了要去取车刀的范海杰。

　　崔冠文和邱东来搂着师傅的胳膊，戴玉恒取了饭盆和羹匙，把范海杰架到了食堂。

　　范海杰坐在凳子上，掏出饭票递给崔冠文，连连催促道：“石头，给我纸和笔！”

　　崔冠文从上衣兜里掏出钢笔和对折的本子，递了过去。

　　戴玉恒把饭盆用水冲了一遍，一边甩着饭盆上的水，一边朝门口扬起了下巴：“师哥，你瞧许厂长的儿子怎么到咱们东区食堂来吃饭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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