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路平安抵达赣州机场,这期间都互相打量着对方,察觉到他人目光时,会各自唇角微笑眉眼深情的看着那孩子,仿佛是一对新手父母。孩子在飞机上哭闹时,她不仅有条不紊的查看大小排便,冲奶试温也很熟练,我全程只好尬笑着回应那些好奇的目光。她照料完婴儿入睡后突然靠过来在我脸上亲了一口,很自然的打呵欠,靠在我的肩膀上小憩;这种掩饰令我十分动容。我伸出手从她衣服下面穿过,虚搂着她的腰,她扭腰暗示我搂紧一点的时候,我的眼眶又湿润了。这善解人意,眉眼硬朗的女孩,我真的好想拥有,可我现在并不值得这份殊荣。在巴士进入服务区的时候,我们互相传阅了一些文件,核对出一套相同的说辞。这个毕业于人文科学的女人,被感觉骗进婚姻里,产过一子,挨过屈打,埋过幼子的骨灰;在跳楼下坠的过程中被突然出现的气垫床接住,被告知自己身世是一个私生女,然后被安排到我身边。荒谬,嘶吼,天旋地转过后染黑了白掉的头发冷寂的出现在我身边。
“院长走了,我的前半生也远去了,虽然你的合同写的是五年,但我不会再给自己第三次机会的,五年后世界还是这样,我就死。根据刚才的合约所写,你忙你的,我负责我的,我希望你守护我,珍惜我,最后能爱上我,和我白首偕老,就这个要求。如果你真的能孵化出奇迹的话,就拼命的展现给我看吧!宽野鹤!”
她说完后抱着孩子大步朝我家电梯走去,明明是一米七的身高,背影却伟岸矫健;地下室凉风拂面,我却只感觉头脑发热心跳不已,我颤抖着,追上去,几次伸手想要环住她的腰又打摆子似的往后退。“谢谢你,相信我,我一定娶你!四年后!”在颤抖着说完之后我终于从背后用力的搂住了她的腰,脸在撑住她的硬刺短发后成功的让鼻子接近了她的锁骨,我的唇贴过去又分开,鼻子获取的体味让大脑皮层激发出以前熬夜强撑时有过的神经电流,在这刹那的呼吸中我和解了所有对人生的不满,却又很快被她轻微闪动的自然反应赶出幻想。
输入微讯给的密码开门后,切菜的声音停了下来。我妈穿着淡黄色的家居服,在围裙上擦擦手,气色红润走过来:“这就是刚才提到的小张吧,进来坐。”说完对我们招了招手。
张韵眼神在她和孩子身上来回看,局促不安的打着招呼:“妈,我直接叫您妈妈,行么?您不会,看不起我这个儿媳妇吧?”她微弱的语气伴着柔弱的眼光落下来,下巴微微的颤抖着,处在一种我妈紧张的话就赶紧开口解释的状态。
我妈眼里闪着光亮,长叹一声后笑着说:“不会的,只要你们能好好的,不吵架,比我们好多了。”
一阵微讯通震动传来,我顺手把她手里的大提包和小家伙抱进我床上放下后才点了接通,顺便躲一躲这煽情的情感交流。
*锅锅,那个老板现在过来了喔,还有三叔,和五叔公,家里快开饭了吗*
*我刚才看见就剩青菜没炒了,随时可以开饭*
*好,等我停完车就上去了*
我收起手机,走到窗边,看着桌上静静躺着的z16,划开屏幕,找到了录音文件,点开了一段五十二秒的语音:(方)“野鹤,我是你爹,咳咳,吃水货海鲜过敏快死了,咳咳咳,看起来,是我没这命啊,现在肺也烂了胃也烂了,想见你也等不到了。你在外那么久,结婚了吗?生孩子了吗?咳咳、他妈的……生不出儿子,做手术也要生下儿子来,不然种都要绝了知道吗?你现在转运了,别学我只顾自己享受,我至少应该看着你成家立业,再死的。照顾好你妈,你妹妹,还有你老婆孩—”
他的手机里还有几张遗容,都是些皮肤变色起泡甚至溃烂的特写,带着痛苦的表情失去了生命的焦点。
我边看边删除,记忆不由自主的回溯,他没钱狰狞的样子,家暴后一本正经狡辩的样子,临走前要钱“享清福”的样子,还有最开始的,充满好奇的看着我的样子和我数学题做不出来,教到厌烦突然一个耳光把我打聋后皱眉嫌弃的样子。
如果不是遇上了刘文绪,我可能给他办葬礼都要请假损失几天的钱,起码要损失三四百块。
正想着,门外传来了好几个说话的声音。刚要出去,睡着的小家伙忽然哭了起来。我扒了扒他的裹布,赶紧把门关了,试着给小家伙换尿布,手忙脚乱一阵,结果哭得更大声了。把张韵和我妈都吸引了过来,一老一少就那么一拉一扯,四手翻飞一会,倒是很快安静了下来,只是很味儿,让我房间的所有人不得不打理一下自己。
期间和那位贵客丁令百仕先生已经在我妹的招呼下用起了餐,五叔公和三叔都在一块陪聊着,几人喝的是比较小众的杨氏贵妃醋饮料。三叔笑着说:“真没想到这个配方在这么多年后还能被找出来,还得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我出房间后随了一嘴,“说明这个饮料真的很受人欢迎,那么多做广告轮播的对手们也没把它击垮。”
酿油豆腐,清蒸盐焗鸭,鸡汁西兰花,水煮牛肉片还有番茄蛋汤。我四个菜都加了点,静静的吃下一碗饭,喝下一碗汤。然后首先看向三叔:“我记得去年十月份刷到过一个用ai软件做出来的可以检测水果糖分的设备,不知道现在市面上有没有方便携带的手提工具了?”说完,看向了那位丁令百仕先生。
他长着油饼粗皮混血脸,留着黑白相间鼻下胡,看着像个胡适,眼神在他这五十六十岁的年纪算得上炯炯有神。见我说完后低头滑了划手机,然后把手机上搜索的东西放桌上,“就是不便宜,而且还有待升级。”
三叔和五叔公都往那瞧了瞧,某东199999,包售后。顿时一阵咂嘴。
“先搞一套用着吧,”我搜索链接后马上下单,“没道理已经成为有钱人了,还指望着更有钱的人去踩坑,都说更有钱的人在金融界,我觉得除非是地塌了,他们是不会低头看脚下的。”
“听说小宽临时改变了计划,不种脐橙了?”丁令百仕先生把手机拿起来继续打着字,像是在安排工作。
这事我在飞机上曾和刘文绪讲过,看来这位丁令百仕先生果然是个人脉广的,同时也对自己引起的极大关注有了相当清楚的认知。
三叔急的挥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那些人我可是已经付了钱让他们把草都除了一遍,你这是准备?”
“这个他和我说过,说是先把那片地方用熟人的果林围起来,里面继续种扶贫药材,反正不愁收,就是前期投入大,还挺费人力,一点都看不到收成。”五叔公说完给三叔丢了支烟。三叔抬手把它夹在耳上,困惑的看着我。
“让他们继续把地全部翻一遍,把周围乡镇运来的新土全部埋下去,什么时候想上班了,去丁令先生产业下该干嘛干嘛,不想上班就继续吃乡下人的菜饭,白天干活,晚上抽空干活。争取把户口留在这,一个个的都是我辛辛苦苦找来的人才呀!人才怎么能让他们闲置呢。”我招呼来客们前往茶桌,两眼放光的泡着茶,就好像在热水里翻滚的不是一颗颗碎散变得舒展的茶叶,而是一个个生动鲜活的人生。
如果再出现一个像胖南来那样出圈老板就好了,以前我不止一次这样想。虽然现在有了自己的小计划,但是人员的挑选还是只能像这样逐渐日久见人心。我知道有个很厉害很鲜红的规范条例来是自伟大之人的建议,但我不确委托的人才能否做出看得见晋升空间的规则设计,不因为规则产生的冲突大多是可以挽回的,而这些人正是我对人事方面做出的一些冲击性的改变。
“因为都是来自丁令先生企业下的从属各个行业的员工,起码要让他们在治病前锻炼好身体,虽然不可能像我一样躺个一年,半年或者三四个月还是要的,”由于都是亲戚,所以我先给丁令百仕先生杯子满上了茶水,“毕竟都是些需要静养的病症。”
丁令百仕先生看着我发过去的想法说明闷声发笑:“有时候真的会对小兄弟的脑瓜感到绝倒!但是仔细一想,又对这场伟大的社会实验结果充满着好奇。不得不说,这是一条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我妹这时候打趣说,“他说从小听‘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听出来的。”
我听完窘迫的抓着头挠,眼神开始往别处瞟。
“那也得有人有这份魄力做第一个花大钱的人才做得出来这种事,不过确实是,代代人眼界上的局限性都会很不一样。”五叔公坐的远远的,说完看着我们抬起头,一阵吞云吐雾。他身为老一辈,遇到这种从未有过的状况好像也没什么词好形容,就好像,心中响起了春天的故事??
“但是等他们的那一代开始的话,时间还是太慢了吧。所以我们才会突然自己开始搞起来,先搞一个幼儿园,搞得好再搞一个小学,然后是更高等级的技能化学校,到时候希望丁令先生的产业里能够接受这些新鲜血液,人嘛,其实公平一些的话,四十八岁就可以下岗了,可惜的是,一直少有人能得到那么多公平。更多的时候,也是看不到那些可以争取的公平。”张韵这时候插话进来,然后和我妹坐一起看着这边咬耳朵。
“安保人员的招聘如何了?”我忽然严肃的看着丁令先生,将来做事很可能会触碰到众多人的利益,我肯定不希望自己在车祸中升天、上新闻。
“不仅有安保,还有心理医生,起码可以顾得上一个十八个小孩子的幼儿园。”丁令百仕先生喝完杯中温茶,站起身准备离开,“你的四季司机也能保证你们夫妻俩,不管上天、下海、还是地上跑,都通行!希望我们一切都还来得及吧。”
我送至电梯,见他用闪亮的眼神看着我笑意不减,和我妹的身影一起被电梯门阻隔,把嘴边想办订婚宴的消息咽了下去。虽然他知道我知道他们圈子里都知道张韵和他有着一点点亲缘关系,但是毕竟没有提出来,可能我在他们眼里价值还是蒙在灰尘里,就好像我提出的仅有的赚钱的笨办法,花大力气,赌了个人心可期。
“那老板不修眉毛还是挺帅的,”三叔笑着喝了口茶,把脚盘坐在沙发上,“你阿爸可能是吃了海里的鱼,医生说本来就是个烟鬼,一发病,就那样了,叫了好几个月,才断的气……”
大厅顿时开始安静,这时我妈走过来插了一嘴,“儿子,那以后有那些鬼东西的鱼都不能吃了吗?”她看了眼手机又说,“物业要我去签字哇,说是要把花园拆了做成电动车充电桩的事情。”
“那你就手机上签了发过去啊,他们会打印出来的,会认的。”我妈听完原地感叹科技发达,嘴里念念有词的。
我打开手机上的付费AI,输入关键字后把记忆里噼哩啪啦里出现过的视频翻了出来给她发了过去,“我朋友说,看世界上的大循环速度,现在还能吃这种桶里圈养的鱼,据说连鱼屎都解决了,没有腥味,改天打电话过去让他们选到付快递几条过来尝尝。”
“真的太坏了,真的赶紧天收了吧。”她念了几句,坐在一边找着噼哩啪啦里食品安全的最新视频。我有些感慨,在以前,我妈可是满嘴天塌下来高个的顶着,有钱人的想法我们搞不懂的。现在也算是有点富余了,半百的老妇女也开始关心地球会不会停转了。真的妙啊。
其实大部分有钱人想法不难搞懂,毕竟大部分都是资本视角,看不远。就好像我拜托刘文绪把我小区的物业给我妈管理之后,才惊觉这些年年来收物业费的有多么的心黑。我这边接手后立刻把人员全放在监控室里,两上两下四个出口全都电子识别,外来车出去的时候才会因为停车费拦停一下。外卖和快递还要登记?不存在的!瞧见小区中间高高立起来的太阳能发电桩了么?空气的中热能也可以收集起来,供给小区里的机器狗们使用,装个拖箱还能在路口处等户主把米啊油啊啤酒啊甚至蛋糕啊放在上面。科技改变生活嘛,有那时间勾心斗角,不如全部去监控室斗地主去。
“鹤古子我看看,”五叔公把我的手机拿了过去,“这个倒是很新奇啊,一个螺旋桨这样搅啊搅的,还能把鱼的屎弄出来当肥料呢。村里刚好也有会养鱼的,他这视频里说的能免费教吧?真好。”
“我给你们弄得摘果机器人,也是这里面看见的,”我趁机向这个族里的大长辈推荐一波ai搜索,“这网站上好用的东西还有很多,就是被一些美女视频和搞怪视频压住了很多真正有用的东西,不过你看见我刚才一下就把它找出来了,叔公你要不要让小叔子手机里也装一个跟我一样的东西,我已经付过钱了,到时候你有什么不懂的让小叔子搜索一下,能省十分多心力。”
“我不要喔。”五叔公咧着嘴笑,“干活都没空,哪有时间看别的,你那些采果机器人还能更好用一点吗?履带老是被石头卡死。”
话没多久,果然又被一个电话叫去修机器了。不过能运转两三天,采集量也胜过四五个阿姨一起上了,电池也很给力,除了购置价格是个门槛,妥妥的省钱。
我转头问起三叔农药灌溉机器的使用情况。
“你没看我坐在这一动不动嘛,”三叔拍了拍大腿,“洒水,洒药还能挂上引害虫的药粉,十分好用。”
我点点头,嘴巴张了张,看见张韵也走过来在我旁边坐了下来,并捏了捏我的手背,总算还是开了口:“订婚酒席不办了。”
哈?
三叔瞪大了眼睛,难以想象结婚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摆酒席告知亲朋好友。
“我和她在飞机上聊了些事,社会变化太快了,指不定哪天会有人因为压力太大当街发疯,酒席就亲戚几个参加就好了,别树大招风。”
“我一个结过婚的,也很能明白那场面有多浪费和多余。找到对的人,还要看双方怎么面对生活上的一切。他的问题就是容易懒吧,他说过四年后会娶我,希望在那个时候已经业有所成了。”张韵说完换了个姿势,伸出手搂靠在我怀里,一如我多年前梦想的那样合拍。
“我感觉你们饼子摊太大,会糊啊了喔,”忽然露出一些愁容的三叔,取下耳朵上的香烟,抽上了,“反正怎么过日子是你们的事情,撤下衣服睡一张床上之后,背上有多少疤痕藏也藏不住,都好好的要彼此珍惜才好喔。”
“没事,我的老婆是真·大数据筛选出来的,靠谱!”
三叔哼哼憋笑憋不住,赶紧起身准备离开,“那你抽空多生几个,凑个五线谱,或者七彩虹!”
再看吧,我们送走他,关上门,趁着妈来找我们之前在她稍显红润的脸上偷袭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