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讯问，甚至连正儿八经的询问都没有，老人极其突兀的就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他承认了，他坦白了，他说他就是凶手。

　　【因为不让他喝酒，所以亲手把跟他过了大半辈子的老伴儿给推下楼？】

　　所有人都被老人这句话都给干沉默了。

　　刑警队老苗在屋内四处看了看，重点去了阳台一趟，下楼又看了眼尸体，最后冲李东问道：“你信吗？”

　　李东言简意赅吐出两个字，“不信。”

　　老苗微微颔首，转身对匆匆赶来的局领导说道：“我的判断跟东子一致。”

　　“那就查，从人到案全部查清楚。（注1）”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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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人是真正的大案要案，哪怕放在02年也是如此，多部门多警种联合行动，哪怕是周末但能动的人还是全都已经动了起来，少数当晚喝醉的请假没来，第二天醒了酒也全都赶了过来。

　　电视剧里那种神探单枪匹马凭借一点点蛛丝马迹，立刻找到突破口并且短时间内迅速破案，这种情况倒不能说完全没有，只能说的确是少之又少，而且有时候还需要一点运气，正常情况下是大批警力各自凭借自己的专业能力调查走访取证，最终汇总到一起抽丝剥茧才是常态。

　　案发地是在城中警区辖区，李东一群人的主要任务是在小区内走访，以及对老人的社会关系进行调查，重点是亲属子女，以及跟老人熟悉的一些老朋友。

　　山东是真正的人口大省，临沂是山东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一个市，李东所在的县城虽小，可全县足足有50余万人，而且这人口数已经是在全市三区九县排名倒数第一，属实离了大谱。

　　城中警区辖区是整个县城最繁华路段，人口密度很大，可城中警区满打满算正式干警就六个人还有一位是不出警的女内勤，一旦有人被抽调人手就更加捉襟见肘，每天忙的脚不沾地，许多电视剧里派出所民警对自己辖区内几乎所有人都非常熟悉，其实那种事情真的就只能存在于电视剧里，事实上是压根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至多只能是对其中部分比较有代表性的人非常熟悉倒是真的。

　　李东一直没睡，他已经被抽调到专案组，今天他的主要任务是带着警区的人在小区内挨家挨户摸排走访。

　　要说熟悉，整个小区李东真就还没周强这位地头蛇熟，周强是真恨不得给李东鞍前马后，但他倒也并不是为了巴结李东，纯粹是想证明杀人这事儿不是他干的。

　　二十年后街上的小混混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跟某某警察很熟并且以此为荣，可现在是02年，【骄傲】二字在各行各业还能行得通，就算是KTV的陪酒姑娘也都是去外地KTV生怕被熟人碰到，是断然不可能像二十年后在网上到处搔首弄姿公然求大哥守护的，

　　同样的道理，这年月的小混混其实也比较【要脸】，许多小混混觉得自己跟警察混在一起会被兄弟们瞧不起觉得他是警察的钩子，他还并不知道他那些所谓的大哥大碴子们巴不得可以天天跟李东推杯换盏，

　　所以现阶段周强是真的就跟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把他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了李东，甚至连小区里谁跟老两口关系熟也全都说了，然后就一溜烟跑网吧继续砍他的传奇去了。

　　明明帮了大忙却连句谢谢都坚持不肯要，还是太年轻，人高启强就敢用跟安欣几面之缘扯虎皮拉大旗，他周强愣是直接跑了，李东都不知道到底该说周强是有风骨还是缺心眼。

　　次日中午，李东刚到刑警队就听到昨晚那位老人在哭喊：“我要喝酒，给我酒，我不吃菜，给我酒然后给我点咸菜棒就行，给我拿酒来啊。”

　　这也是这案子另外一大难题，老人名叫【李青山】，今年已经86岁高龄，不只是完全碰不得，连问话都得小心翼翼的，生怕刺激到他万一出个好歹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现在是中午饭点，李东都还没能吃上午饭，刑警队这边倒是已经给老人安排了饭菜，西红柿炒蛋+大白馍，可架不住老人非要喝酒，不喝酒就坚持不吃饭，

　　要是换个年轻的，高低得给他点颜色瞧瞧。

　　会议室，专案组主要负责人齐聚一堂，虽说局里把龚副局长给派了过来，但眼下真正主持这个碰头会的依旧是老苗。

　　术业有专攻，老苗在刑侦这块才是真正的行家里手，而且正值当打之年，电视剧里那种局长亲自挂帅指手画脚的情况，在现实里基本不会发生，

　　能当局长的都多大年纪了，而且整天要参加这会那会的，长期久坐连大肚腩都已经出来了，你指望他们上一线冲锋陷阵，可能吗？

　　专业的人就该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当领导的就该老老实实坐在办公室里压阵协调各部门，而绝不是瞎咧咧胡指挥。

　　上面动动嘴下面就得跑断腿，这种情况最好能免则免，不然真正干活的人得累死，长此以往就容易懈怠所有人都磨洋工，出工不出力，这在其他单位可能影响还小一些，在公安口却绝对是真正的大忌。

　　“辛苦了，东子。”

　　老苗扔给李东一根红塔山，问：“有收获吗？”

　　基层民警90%都是老烟枪，压力实在太大，整宿整宿的熬，烟+浓茶几乎是标配，整个会议室很快就变得烟雾缭绕。

　　李东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位置，整理着手里的材料快速说道：“经过走访，得出以下几点。”

　　“第一，老两口平时十分和睦，互相扶持几十年很少发生争吵，老人李青山平时比较顺着老伴儿，他早年经历过W革，老伴儿对其不离不弃，李青山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就着饺子喝一口，尤其喜欢喝早酒，这也是死者生前时常早起剁馅的原因。”

　　饺子就酒，越喝越有，很合理。

　　“李青山好酒但不嗜酒，年轻时每顿一壶酒，二两，年纪大了之后其实每次就喝一酒盅，八钱。”

　　“第二，老两口平时十分节减，经常在附近几个小区捡垃圾桶卖废品，但据亲属说，老两口其实并不是非常缺钱，尤其是李青山，平反之后他一直都在做老师，他是有退休金的，单凭这个老两口就足以衣食无忧。”

　　“之所以会如此紧衣缩食甚至一把年纪还要出去捡废品，原因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有个小儿子。”

　　说到这里，李东稍稍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然后才继续说道：“老两口有一儿一女，大女儿已经六十开外，但因为经历过W革，中间隔了很多年，后来才有了这么个小儿子。”

　　“调查显示，小儿子今年46岁，十四年前离婚，一直未婚，近几年认识了一个离异带娃的女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

　　“老两口亲戚那边有人说，似乎女方那边狮子大开口，女方虽住在农村而且是二婚，但索要的彩礼绝对不低，而且还坚持要在城里买一套房子，说是只有如此孩子才能在县城读书，不用缴纳【超边费】（注2）。”

　　“我这边调查也已经初步告一段落，查到一些特殊情况。”

　　老苗弹了弹烟灰，沉声道：“据查，死者生前从来没有购买商业保险的习惯，却在三个月前斥重金购入意外险。”

　　李东瞬间明白了老苗的意思，脱口而出道：“意外险？这不可能，她这恐怕根本就不在意外险范畴之内（注3）。”

　　老苗叹息一声，说了一句以他的身份和专业能力原本也绝对不该说的话：“怕就怕老两口根本不懂到底什么是意外险，如若真相当真如我们目前调查得出的结果，那她恐怕就真的是白死了。”

　　（注1，笼统概括来说目前一共大致分两种破案模式，一种是【从案到人】，泛指只知道案件结果但不清楚犯罪分子到底是谁，侦查方向是从犯罪事实开始，直接从犯罪实施阶段形成的痕迹着手开展侦查，是最常用的一种侦查方式，

　　另一种是【从人到案】，泛指已经有明确犯罪嫌疑人但不了解犯罪事实，侦查是围绕着犯罪嫌疑人的活动轨迹及其社会关系开始入手。

　　眼下这个案子明显属于后者，但这种大案要案，尤其是作案动机如此离谱的前提下，在真正的侦查实践中必然是齐头并进综合运用。）

　　（注2，超编费，顾名思义就是这个学校原本学生已经满编了，亦或者可以理解为你家孩子户口是在乡镇农村原本是不能到县城这个学校来读书的，超出了边界，所以又被部分人称之为【超边费】，可以理解为是一种借读费择校费，一直到2010年前后超编费才终于陆续被取消。）

　　（注3，意外险最主要的功能是保伤残，从来都不是保身故，而且就算真的保身故也要分疾病身故和意外身故，简单来说意外险只赔付意外导致的身故，也就是特定的【死法】才会进行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