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芷青今晚看着窗外的明月,不知为何想起了许多南水镇的往事,如果不是那一场场的变故,或许现在的她不会是穿着白大褂坐在案前写病历的她,也不会是如此安于各种条框束缚的她,那她会是怎样的她呢?
时间再次拉回到芷青读六年级的那一年,芷青娘竟怀孕了。当年还在实行计划生育,奉行独生子女光荣的政策。
那一天,小芷青踏着夕阳的霞光和霍钰小婵一起有说有笑的走回了家。大家信誓旦旦的说好了要一起继续在南水镇读初中读高中。芷青哼着歌一进门,就看见老夏和她娘正在窃窃私语的讨论着,看见她回来了,欲言又止的。
“青青,回来啦!”老夏挤出一个极不自然的略有些讨好的笑。
“爸,正好我有件事要问你噢,你真的给我买了城市户口,准备送我去市里读初中吗?”芷青开门见山的就问。
“呃……这个,爸正要和你说呢,”夏为国摸了摸自己的髭须,那时候男人颇有些流行鲁迅先生般的“八字须”当然极可能是因为港台演员当时也很流行,所以能拥有八字须的男人大多也要生得潇洒大气。在这点上,夏为国的确算是当时皮鞋厂公认的美男子之一,他也颇自得于此。“那个,这也是为了你的将来考虑,镇上的中学教学质量和学习风气都不大好,这是你们班主任告诉爸的,能有错吗?”
“您怎么都不问问我意见!我不去!我就要在镇上读中学,不仅读初中还要读高中,将来您看我考不考得上大学!”芷青赌气地说。
“你小孩子懂个什么,爸决定的事还容你反对!”他看了一眼芷青娘,“而且我给你妈也买了一个户口,因为你妈妈怀孕了,要给你添一个弟弟或妹妹,到时候他(她)一出生就是城市户口了,到时你们都可以在市里读书不好么!”这算盘打得够精得!
“啊?”芷青惊得下巴都快掉了,“您哄我玩的吧,老夏同志!”芷青平时经常和他爸没上没下的,她爸妈也早就习惯了。
“没有啊,给你看,这是你妈去镇医院照的B超单子!”老夏递给她一张画了一张黑乎乎图片的纸,她看着她娘略有羞涩的背过去假装忙碌的盛饭,盛菜。
“什么破单子,我才不要看!”芷青生气的一下子打掉她爸递过来的单子,“你们凭什么决定我的人生啊?我愿意在这读书,我也能读好书,您干嘛要花那些冤枉钱给我买户口啊,我根本不需要您操心!您要去就和我妈还有那什么未来的弟弟妹妹一起去好了,反正我不去!”她说完就一个人头也不回的冲出了门外。
“你这个人,不能好好和她说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倔劲上来了,谁的话都听不进的!”芷青娘气得责怪起夏为国来。
“都是给惯的,老子给她花钱铺路,她倒好,还怪我多此一举了!随她去,我们吃饭!”夏为国气得胡子一翘,拍着桌子直瞪眼。
“她肯定也不只是为这一件事生气嘛!”芷青娘的余光瞥了一眼自己的肚子,“还是赶紧出去把她找回来吧!这丫头!吃软不吃硬的!”
芷青气呼呼的跑出了家门,突然不知道该去哪里。踏着浅白的月光,穿过家属区的小路便来到了沿着南水河的街上,河边的橘色的路灯已经亮了,发出柔和的光,在这静静的夜里,仿佛远天上的星星,忽明忽暗;南水河波光粼粼,一条货运船停泊在附近的码头。船上的甲板上躺着一只小黑狗,看见有人靠近船只,便对着她狂吠起来。这么美丽的小镇,如果离开了,还能再回来吗?芷青忍不住的陷入了沉思——
她郁闷到了极点,不仅没有能够让老夏取消转去市里读书的事,反而还得知自己竟然还会有个弟弟或妹妹……一直以来,芷青的爸爸夏为国还是很宠她这个女儿的,用芷青娘的话来说,芷青想要天上的星星,她爸爸都会想办法搬个梯子去摘下来。以前只要芷青有什么要求,老妈不答应,她只要和老爸一说,几乎没有办不成的……可现在,老夏已经开始偏心了,她不再是家中唯一的掌上明珠了……想到这里,芷青鼻子一酸,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青青——青青——”远处传来芷青娘的叫唤声,芷青抹了抹眼泪,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哭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大了,还这样说跑就跑,都快成大姑娘啦,走,跟妈回去吃饭!”芷青娘早就看见了站在南水桥栏杆边盯着河水发愣的芷青,走上前来,一把扯住她的手腕,连拽带拉的,把她拉了回去。老夏就不远不近的跟着。
一路上,芷青娘细细给她分析利弊得失,她明白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有他们的用心,可这样的选择并不一定是最好的选择。即便她再不愿意,一切也无法改变,就如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娘还告诉她一件事,六年级下半学期,她如果不想转入乡下的小学,那就必须一个人在镇上读半年书,直到毕业考试。她由于是高龄产妇,医生说需要静养,所以她和老夏决定让芷青妈回乡下老家养胎,让芷青奶奶照顾一下。而芷青六年级最后半学期读书的事由她自己决定。
芷青想过之后决定独自一人留在镇上读完六年级。至少这样她还有半年时间可以留在自己喜欢的地方。但学业紧张,此外她还要自己做饭,洗衣。老夏也住回乡下,每周给她送一些芷青娘做的红烧肉或者红烧鱼之类的荤菜。素菜就给些钱,让她自己去菜场买些炒炒,这些事对于芷青而言都很简单。她一向独立自主,自理能力很强。但她不能忍受的是,每次放学回来,家里再没有人迎接着她,也没有饭后的和老夏打赌谁输了谁洗碗的小游戏,更没有人来嘘寒问暖。有一次中午,由于她看书看得入了神,端着蒸好的红烧肉往桌上放,不小心一失手,将肉打翻在地,她气得哭了起来,因为这一周就只有这些荤菜,翻了就没得吃了,只得吃一周的青菜萝卜。她不得不咬着牙,忍着泪,把肉从地上捡起来,用开水冲一冲放回碗里……
毕业考试一结束,她就骑着自行车回了乡下,一方面她也有些担心妈妈的身体是否吃得消,是否健康;另一方面,她实在受够了一个人吃饭,没有家人陪在身边的寂寥,她原本是个无忧无虑,性格活泼的女孩,这段时间的独自生活让她变得有些稳重起来,不再那么只考虑自己的感受了。
还有就是她也总听到别人讲的一些关于如果生二胎就会有怎样的处罚措施之类,她要回去确认一下家里是否一切安好。
果然,她一回到家里就觉得家里气氛不对。老夏不再如从前那样笑吟吟的,老妈也有些眉头紧锁,总是说腰疼,脚肿,行动也不灵便。后来从奶奶的唠叨里,芷青知道了老夏被皮鞋厂辞退了的消息,他们皮鞋厂的宿舍今年年底也必须要腾出来。
她的父母双双下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