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运数孰能料,斗转星回又一宵。一子棋落山河动,善念起时万事消!话说谢晖送走了秦总管,看看身旁的小六,暗动心思,沈璧既然投降炽国,便是心腹大患!别的不说,前番与他定计埋伏过云林、设下所谓的“苦肉计”,沈璧却是知道他的根底!沈璧为人反复无常,现下怕也只有除了沈璧才能自保…可这个小六…偏偏这时守在身边…如何动得手脚?唉!谢晖忽又在此时想起了花灵姿…不觉唇边带了苦笑,对旁边的小六道:“六儿!这回你师父是把你拨给我了,从此以后,你就跟了我了,你可愿意?”
小六道:“谢参军是知书识理的人,自然不会为难小六,师父让我跟你,自有他的道理!我听他的!”
谢晖收起对付沈璧的心思,细眉一挑,美目流转,望着稚气未脱的小六饶有兴趣地问道:“六儿啊,你那么疼你师父,他的事你知道多少?不如,你跟我说说他,我以后见他,也好知道他的喜好不是?”
“谢参军想知道,小六就给您说说他……”
其实我这位师父啊!在他三十三岁之前,他可是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他比咱王爷大了十二岁,名望可高了一大截!他就是名动一时、威振大炽国的威武大将军薛晚舟!
当年,他和咱们花远王爷是拜把兄弟!洛川岭之地,按我国的史书上说,古早之时是我国的故地,可是好几代我炽泠两国就为此地盘争夺不休!当年,先帝和锦悠皇帝两人争夺两国交界的洛川岭,本来,那次说好是花远王爷挂帅,而我师父不去的——我师父为什么不能前去呢?是为了我师父那心爱的发妻——因为医师说了,我的师娘她临产的日子,正好在这数月之中——可是先帝不依,他排挤王爷,不愿重用他,非要自己挂帅,让花远王爷赋闲!为了给王爷作难,非要选我师父上阵。我那个师娘,是个尚武烈性的女子,还鼓励师父说,让他快去,她也要跟去,要“阵前得子”,让孩子生下来就有英雄气!我师父当然不肯,师娘拗不过师父,表面答应了,待师父一走,暗里拍马跟上来——后来师父只好违了军纪,把师娘藏在后帐里——可我师娘真的是个奇女子,她一直帮师父出主意,每回师父听了师娘的话,都是胜仗!那时候不是现在,光洛川岭上就有六个大将分段守着呢!现在的锦悠,早不是当年了!师父这边顺利,先帝把功劳一把抓了,自己躲帐里夜夜笙歌的胡混!时间一久,对方的陆忠也看出来了——蛇打七寸!陆忠令手下突袭了先帝的大寨,我师父只得去回援,师娘的后帐当然没人管了!陆忠冲击了后帐,师娘给陆贼杀死了,刚出生的小公子也丢了!师父万念俱灰,但还得顶着伤痛帮先帝扳回这场仗啊!老天还是帮师父的,这时候泠国的锦悠帝想过将军的瘾,竟撇了陆忠来和师父对阵,结果被师父射中肋下,受了重伤!后来,陆忠又带了倾国人马给锦悠帝萧明报一箭之仇,我师父寡不敌众,眼看就要败了,先帝这个时候才想起花远王爷——可是,王爷还没来得及赶过来,陆忠就拿了洛川关及洛川岭!这时候先帝恼恨欲狂,竟把责任都推到花远王爷和我师父身上,花远继续闲居,而我师父,判了问斩!花远用自己性命作担保,换我师父的一条命——王爷把毒酒都拿在手里了,先帝的赦旨也来了——王爷被削除宗籍,而我师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竟然被净了身!王爷的宗籍,在五十六天后就恢复了——因为泠国又打过来了,朝廷需要人,可我师父呢?整个人都废了,连名带姓改了,从了母姓,改叫秦暮——太监秦暮!王爷去出征,没提任何别的要求,只要我师父——从此以后,我师父就跟着王爷,24年了!他也57了。到这个小皇上,已是三朝老臣了——先帝、扬鸢幼帝、清泰幼帝,可是他其实却只效忠了一个人——捷王爷花远呐!
谢晖的脸色陡然沉静下来,细眉一蹙,那一双细长凤目中,不知怎的泪光闪动起来,一瞬心里好生心疼秦暮:“秦暮大总管原来是大将军,现在也是!他是大英雄!”
谢晖一面心疼秦暮,一面好生矛盾!自己心里知道,大总管是一个忠良,可自己要做的事情,却正与忠良相反!谢晖心里不服,咬咬薄唇,暗自问自己:“莫非我是佞臣不成?”
“不!花郡主、大总管!我谢晖心里再喜欢和尊重你们也没用!怪只怪我们是各为其主!我要除去叛逆沈璧,对付他的家人和护送的炽国张建义大人,我只是为了故国,该没有错,更没有罪!”
“六儿…你不必相随,只在家里等着,我自要去我的西府官署忙活呢——王爷不日进军顺城,地图卷还没备好呢!”
谢晖说着,撇了小六,离了自己的军帐,来到楼宇宏丽的官署区,却见沈璧手里拿个白底撒金花面的小簿册子,往王爷的官署去呢!
谢晖大惊,心里拼命猜册子上的内容,却终没猜出来——穿着嫩蓝秋袍的谢晖,细腰上系了根叶黄色丝绦子,微风拂水般步履轻盈地走近沈璧,两下眼风互触一回,沈璧躲似的跑进去了——然而谢晖看沈璧的眼神,却一瞬狠了起来——那一缕深深杀意,已无须再藏!
关后十四城,其中半数沈璧都管过,不少情况他都清楚啊…万一……再说,万一不是这些,而是向捷王举发他…他萧晖的底细呢……谢晖激烈地转了一回念头,一盏茶的功夫,却见沈璧垂头丧气地从官署出来了……谢晖从他的神色,已猜出他未必见到了花远,他心里忖度:“待我也进去,看看有没有机会!”谢晖想着,转进官署朱门,见两个不识得的小宦,忙问道:“请问小公公,王爷可在?”
一个小宦却认得他,道:“谢参军来得不巧,方才那沈将军事先约了王爷,却也没见着,王爷急着到右府去了!”
谢晖问道:“右府是什么所在?”
小宦道:“怪道参军不知道,咱自大军在此临川关驻扎后,参军等办公的西府,原是旧日本地文官的官署,王爷住最大的这所官署,原却是公府一体,是沈将军的原府。现在即称王府了!郡主是另住在右府——名头更了不得,是泠国前朝公主的私邸——沈将军整治了,原给他宠姬住的,说是把她挪出来,孝敬郡主住的——从此向右,须过两条街呢,极幽静的所在,是好地方!”
“哦…小公公…你可知王爷为何故匆匆去右府?”
小宦道:“郡主病了,王爷纵有天大事,还不得让道?”
“哦。”谢晖沉吟一时,拱手道:“多谢相告,郡主对我不薄,我也要去右府一趟呢!”
来至右府,却见捷王车驾已经离去,谢晖大着胆子探问门人:“这位大哥,你可知郡主染的是什么症候?”
哪知那人怪眼一翻道:“谢参军瞧着是聪明人,却也不晓事!我家郡主非是一般女儿,她英风盖世、武艺无双,从小从不生病!她是诓王爷来的!她说了,不见你便罢,见了你谢参军,叫引你到西阁去见——那可是现在藏军机文牒之地,捷王府里的旧家将,只有秦总管奉钧旨曾去过。没旨意的,到那你是独一份!你好大造化……你跟我过来……”
听了这话,谢晖才明白:原来,花远竟把机要文牒收存之事,一向托给灵姿管着!怪不得前几次趁夜查探那炽国捷王府,什么也没发现呢!
谢晖随着门人,走了几道圆花门,门人早对里头小丫头禀过了,谢晖举目看时这右府秋日里:桂树香飘叶未残,森森古柏掩粉墙,碧天流云慵懒日,青砖黛瓦雅非常。谢晖想到:往日见你英气,如今刚一安定,众人都还住在营帐里,你却改住这里了!毕竟是天家子女,好不娇气!
门人道:“我不好进去了,擅入者斩!你在这儿等纪雪姐姐接你进去!”
谢晖站在一座花门前发怔,只见一个美貌女儿,穿了绯红衫子,雪白湘纹百褶裙子,足下金丝描云宫鞋,垂着眸子碎步小跑到他跟前,肃然道:“公子,郡主有请。”
谢晖细看时,水杏俏眼,丰润脸儿,墨画双眉…可不就是她么?
“你这又为何?……”
“哈…只是哄哄你的,看你会笑不会?快随我来,有要紧话和你说呢!”灵姿拉了谢晖,跨进这圆花门,进了一座大书阁,反手锁了门,道:“我有件大事跟你说!昨儿个咱们留在炽都城里的暗人,抄了王府门口的茶楼,捉了一个叫章谨的泠国细作,从他那儿,抄到他和内监庞容相结的罪证,原来太后和扬鸢帝,真的是泠国人害死的!父王得知以后,自把庞容这恶贼也诛死了。父王料定章谨身上一定还有事,可那个章谨,在炽都什么也不肯多说,我父王命人押他到洛川关,他本说了要交待,大总管体恤章谨,不忍他夜里再受刑,就派小五去问他的话,好写成供状,明日好叫父王判起来省事儿。以往都是这样的呀!”
谢晖心里惴惴不安,气息已浮:“对啊…然后呢?”
“结果,这个人在小五面前把满营将士骂光,接着又无中生有痛骂我爹和秦总管!小五是秦总管的人,听了这话大怒,抢了鞭子抽了这人,这人咬了舌死了!如今我爹发怒,非杀小五不可!不知是谁嚼的舌根,这事儿,我方留守朝里的大臣全知道了,大臣里头,父王还是最后知道的呢!可除了大总管,没人给小五说话…父王看过的弹章都堆在这西阁里,我也都看了,怕动摇军心,如今军营的将官还不知道呢!这人是昨儿半夜里死的,今儿下晌,小五和总管回营,接着就给个传信的兵士宣去了我爹那儿,后来就没人见他了!候了一个半时辰吧,大总管憋不住了,去寻我爹问,父王就把这些个炽国朝臣的弹章给他看了,还有几个说要一并拿秦总管的…还有说要把小五当叛逆,诛连九族的……说是明天就当着众将讨论……参军!小五我是熟悉的,他才十三岁,一个毛孩子,绝不可能是谍者,他那都是为了咱们好……看我份上…你想法子替他说说话,可好?”
“郡主!你不用白担心了!小五不会有生命危险的!”谢晖眸光深隧莫测,看了看身侧侍女装扮的花灵姿,道:“你爹发火,不过是在众人面前装个态度!以我猜,这一次…你父王要对付的是朝里那些散谣的大臣!这些写弹章的大臣…怕是要完了!郡主…你爹急于开疆,最怕的是有人在背后倒他的台!有了秦总管担保,王爷必定知道,小五对他忠心不二,那么你爹要是处理了小五,等于自损了威风,可小五逼讯章谨,让王爷不能在章谨身上拿到更多的线索,怎么说小五也有过错!可是小五这一点点过错,怎么能和那些煽惑人心的大臣比呢?这些个上书的,明里骂的小五,暗里都有可能是反对王爷!我猜…王爷看了弹章,心里定有主张!”
灵姿听了,美目中蕴了点笑意俏皮地瞧了一眼谢晖,谢晖的脸一下红到耳根,听花郡主道:“这么说…小五根本不用救?我还预备像上回救你那样,去牢里把小五也弄出来……”
“你可别!上回那是在炽国大内天牢,谁不买你父王面子?可现在,这可是泠国的战场——一个行差踏错…王爷可就要为难!”谢晖看向花灵姿,那一瞬的郡主不似武将,只是个二十的小姑娘,美得放恣,谢晖心里一动,眼角眉梢自然露了情意道:“郡主,打江山不是女儿家该沾手的事!你这样的人,总要平安快乐才好啊。”
“我如今挺开心的啊。每日充实,有许多事可做…可以活出男儿的滋味来…阿晖!”灵姿拉了谢晖的手,谢晖的手冷如冰,却贪恋她掌心的温软不愿抽去:“你看!西阁秘档,我军从出征到现在三个多月的机密,都在这里了!除了父王和我,谁都不能进,连我照例也不能带你进来…可我就是信你……阿晖!我再告诉你个事儿…明儿那沈璧的家人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