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自帐外而入，舒绍将手中狼毫置好，抬眼看向信步走近自己的女子，未言眼角已然浅浅晕上一层笑意。

　　蕴走近，瞥向案上墨迹尚未完全干透的奏折，不咸不淡地道：“奏上的捷报这么快就写好咯？还挺利索。”

　　舒绍没理会她的打趣，道：“我方大捷，还签订了五年休战之约，难得清闲几日，今晚带你去镇上逛逛。”

　　蕴笑了笑，托腮望向舒绍：“好啊。我们什么时候准备回祁州？”

　　舒绍起身，绕过书案，把捷报交给副将，关上帐帘，走到屏风后，边脱衣服边道：“先待几日吧，这几个月仗打下来大家都累了。过几日，大军开拔回城。”

　　蕴像是早已习惯了他毫不避讳的当面换衣服，面不改色地往嘴里扔葡萄：“也行。正好可以等到圣上的封赏旨意。”

　　舒绍换好常服，过来拉起蕴往外走。

　　云纺镇是一个很热闹的小镇，地方不大，人也不多，但胜在风土人情淳朴自然。今日格外热闹。

　　二人一路走过来才知道是当地的结缘节，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看上去并不像是传闻那般人少。听说是每至节日，外客就会络绎不绝，闻名而来。

　　人潮涌动，舒绍避免与蕴失散便将其护在怀中，人群闷热难耐，但蕴却品出一些趣味，仰头看舒绍，却因为太矮了，只看得舒绍的下颌，不由得抿了抿嘴：“你是不是知道今天是结缘节啊。”

　　舒绍低头，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似笑非笑：“你觉得呢？”

　　蕴抿嘴笑：“我觉得你肯定早就知道了。”

　　舒绍笑而不语，抬头继续平视前方，蕴道：“舒绍，那你知道结缘节是什么吗？”

　　舒绍道：“听说是个结姻缘的好日子，在这一天都要戴面具，举办很多男女都参与的活动，若有看对眼的就可结成一段佳话。也是节日名字的由来。”

　　蕴低头偷笑：“怪不得这么多人闻名而至。”

　　人太多，到处都挤不进去，舒绍带着蕴好不容易挤进去一个，刚刚站稳就听到一位老者在解释规则：“大家都安静，一会儿呢，由众人之中自愿上台，可男可女，在一炷香内完成作画，由台下诸位投签票选出魁首人选。现在，有哪些公子姑娘愿意上台一试呢？”

　　不论是外城的人还是本地的人，此节此行本就是男女结缘或是图个热闹，在片刻的等待中就有三位上去了，两男一女。老者道：“不知还有没有人愿意上来呢？再来一位姑娘可否？”

　　众人推推搡搡却始终没人真的上去，有人跃跃欲试，可还是有所顾虑。为避免浪费时间，老者道：“不如这位姑娘上来一试。”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一处，想知道老者口中的姑娘到底是谁？蕴见目光堆置己身，不由得一愣，用目光询问台上老者。

　　老者道：“不错，就是这位身着兰衣女子，不知可愿？”

　　蕴虽喜热闹，却也不想上台作画，毕竟自己不善此技，她回头看舒绍，舒绍道：“玩玩也无伤大雅，实在不想去也无妨。”

　　蕴略作思索，道：“那就献丑了。”

　　香燃，四人提笔思索作画，香味悠长，延绵至蕴的身前鼻间，有种身处寺庙的错觉，让人沉浸下来。一炷香烬，老者宣停，蕴搁置好笔，抬眼向舒绍望去。

　　“请四位公子姑娘展示你们手中的画作。”

　　小厮将四人画作张于胸前，台下众人哗然，蕴扫视一周，她方才兴致所起，作的乃是一片小竹林，小小的一片竹林被她珍藏在记忆深处，被她偶儿提及，却不料最后一位男子也画了一小片竹林，与蕴的虽布局不同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竟有人与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蕴不禁莞尔，老者大笑：“二位可真是有缘啊，竟想到一处去了。也是一种缘分。”

　　蕴将目光从那男子画上往上移，男子身着燕青色袍衫袖口处是刺绣的竹枝，面上是一张银白的半遮面具，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却是温柔的曲线，双眸如水点亮，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正好在蕴看向他的眼睛时对上了她的视线。在对视的那一刻，浓厚的熟悉感袭来，蕴仿佛被击中了记忆的一个点，里面有一个尘封了好久好久的匣子，蕴刻意的遗忘让匣子积满了灰，蓦然看见这双相似的眼，相似的神情，让蕴有些愣怔。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台，又是怎么回的军营，什么时候回来的。

　　舒绍看着蕴有些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蕴回过神，道：“没事。”

　　“方才在台上的时候就看你有些愣神，是看到什么了吗？”

　　蕴挤出一个笑：“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了点陈年旧事，有点猝不及防。”

　　舒绍道：“陈年旧事?你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吗？”顿了顿，想起什么，问，“五年前的事？”

　　蕴点头：“以前的事我都不怎么想，刻意去遗忘，可是刚才……”刚才那个人，那幅竹林，青平，会是你吗？还是，只是相似。五年对她来说已经很久了，像是两辈子的事，隔了很久很久。

　　舒绍见她又愣神了，原本还想继续说的，最后还是道：“别想这么多了。明日骁允桀还要来交降书，早点休息。”

　　蕴笑笑点头。

　　夜间风急，蕴看着屏风外隐约的帐门抖动，缓缓入睡。

　　蕴不常做梦，今日遇见那男子，就算刻意不想，却仍是梦见了。

　　竹林，白袍，绣竹，青平。

　　“可以读书，书中自有广阔天地，有古今见识，可以改变自身。”

　　“什么书呢？”

　　“《史记》、《资治通鉴》可以看看古时生活，参透道理，以史为镜。还有《论语》、《孙子兵法》不过后者可能于你不适合。”

　　“为何？”

　　“那是男子上阵打仗所看，以为鉴，谋兵布阵……不过，女子习读倒也无不可。最重要的是兴趣使然。”

　　蕴追上前，想要努力看清却不得，二人一高一矮，一青一粉，他摸着她的顶发，轻轻地笑着。却是模糊不已。

　　青平，是你吗？

　　粉墙青黛，淅沥雨后，那是她第一次与他并肩而行。

　　她记了许久，想了许久，放在心里，像块幼时难得之蜜糖，揣在怀里，偶尔舔舐，便已幸福许久。

　　蕴起身时天刚蒙蒙亮，更衣坐于书案之前，愣怔良久。

　　昨夜碎梦几两仍留，使她沉醉似的迷茫。青平的脸已经模糊了很多了，可是昨夜遇见那名男子，竟梦见了久不回想之画面，他的音笑竟也重映眼见，只是醒后却怎么都记不起一丁点。

　　“这么早就起来了？”

　　蕴忽地惊醒，抬头看舒绍：“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舒绍挑眉奇道：“一大早你就在走神，我叫了你许久都未曾应答我。怎么还反抱怨起我了。”说是大逆不道的话，舒绍虽是责怨，却是笑意充盈。

　　蕴起身道：“不敢不敢，草民怎敢责怪临珣王殿下？”

　　舒绍反手刮了蕴的鼻头，宠溺地笑了笑：“我让青姨送些早膳过来？”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