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赵深秀的功夫,杀武银不是难事,可武银明明就是温雪春杀的,千真万确。
温雪春想得头疼,只好换个切入点思考。
她决定从穆云峰开始。
她一边回忆一边思考:第一次见他,嗯......是因为他追杀小权,他和小权的具体关系到现在还不清楚......后来小权走了,这一定跟穆云峰有关。
而穆云峰要温雪春杀武银,又订那个棺材、向温雪春订军粮,说明他杀武银入京是早有预谋......可如果武银死了,晦帝没死,那穆氏也不能名正言顺地打进来。
毕竟......晦帝那时三十岁出头的人,他们找不到理由控制他,而立个小皇帝就容易多了。
所以......他也应该早早预料到晦帝的死。
可晦帝是武银杀的......穆云峰在这之前一个多月就离开了京城。
难道......他和武银也有关系?所以找了温雪春这个“杀手”去干掉武银?
她又想起了武银家的阳符,难道穆云峰不知道他有阳符?
知道为什么不去取?
不,他那晚在船上那样逼问她,说明他怀疑阳符在温雪春手中,那......他应该真知道武银有阳符......
可他干嘛非要温雪春拿去了再索要?他自己偷偷拿走不好么?
乱七八糟的线索搅得温雪春心烦意乱,她敲了敲脑袋,起身去做饭了。
用过饭,她与诸弟子去了书房。
书房一侧是一条木框,分十二个格子。林亦生告诉她:十二个格子从右向左分别为十二阶,每阶四册书,一册兵法,一册算学,一册地理,还有一册分类不定。
每个弟子都从第一册读起,半年学完一阶,经过师傅的种种“拷问”,若是通过,才能进入下一阶的学习。
在研读这些书的同时,还要思考每日林亦生提出的问题或是完成他布置的一些任务。
书房中还有更多书籍,千百册书籍分文别类地摆好。在完成这些任务时,若是遇到问题,可随时在这些书中查阅。
另外,诸弟子还要练习武功和唱戏。
温雪春不解地问为何要练唱戏,林亦生笑道:“用兵之人,最忌意气行事。多唱戏,人不易暴躁,另外一点,可以让呼吸更加......嗯......气会更长。”
“你认真练上两三年就会发现,拔腿跑个两三里,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温雪春心中暗笑:她即便不跑两三里也面不改色心不跳。
但这样怪好玩的,她还是很期待。
她抱上四册书,随着林亦生到了一个落满灰尘的单间。
林亦生介绍道:“每个人都有单间,这屋子许久没收拾了,你先凑合用一天,今晚我让家仆来洒扫一下。”
温雪春笑道:“弟子自己来便是。”
林亦生摇摇头:“你的时间很宝贵,不要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少年人。”
他说得很认真,温雪春虽不能完全听出其中的深意,却也不坚持收拾屋子了。
待林亦生走了,温雪春提了桶水加在笔洗中,剩下的水拿来擦了擦桌椅。
而后,她坐下来,接着思考那件事。
温雪春猜测赵深秀知晓其中隐情,可看他今日的态度分明就是不想说,温雪春只得回想一些能把赵深秀和穆云峰联系起来的细节。
猛地,她想起偷看......也不算偷看吧......反正就是逃跑那晚从书里掉出来的那封信。
赵深秀......受伤了。当初宋国公与少林寺方丈关系甚密,常与其切磋武义。
赵深秀的身手,真有点少林派的气韵。
他的内力可高过穆云峰许多,打伤他......除了玄冰谷的人,在温雪春的认知范围内,也只有那个使阴损掌法的陈则铁勉强能做到。
一想到陈则铁,温雪春登时恨得牙根直痒痒:当初陈则铁给她那一巴掌打断了好几根肋骨,又大伤元气。
若无阴符护着,只怕她早就一命呜呼了。
她又想起,那天听说穆家大公子与陈则铁有来往。
可温雪春对这人实在不了解,思来想去,她决定去问问其他师兄。
温雪春猫一样地溜过几个单间,终于停在了二师兄房门口。
她想起今日二师兄友好的笑容,胆子大了许多,轻轻推开了门。
他回过头,温雪春反手把门关上,却见他谦谦地笑了,低声道:“小师妹呀。”
温雪春顿时愣在原地,半晌,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怎么知道的......”
对方一笑:“都知道。”
他见温雪春仍一脸茫然,温和道:“你头发的走向。”
温雪春摸了摸头,头发的走势确实有些别扭,多半是近日常梳女式发型的结果。
她有些不解地问:“师傅也知道?”
二师兄点点头:“他还要我们不要声张。”
温雪春不禁又惊讶又恐惧:她这回伎俩混青楼都没被发现,却在这里暴露无遗,这真是能让她“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她正惊,师兄轻声问:“师妹有事吗?”
温雪春才回过神来,赔笑道:“啊,我想问问师兄对当朝太子的早年经历有没有什么了解。”
“你说穆云熙?你等着,我找找去。”他起身去了外面。
不一会,他拿了个纸盒进来,从里面抽出几张纸:“只能找到这些。”
温雪春眼睛瞟了一下,纸盒上写着四个字:幽冀穆氏。
她一怔,师兄却已看出她的意思:“这些信息都是咱们师傅认识的一些江湖高人窃听来的,不外传。”
“那些高人也都清心寡欲,不问政事。”
“你若好奇,尽管拿去看,不过看完一定要一页不差地归还。”
温雪春很是开心,又是好奇,便谢了师兄,把纸盒拿了去。
她翻看了近半个时辰,终于找到了蛛丝马迹:在进攻京城的一年前,穆云熙和穆云峰就如何夺位一事争执不下:
穆云熙主张杀了武银,以保皇之名进京;穆云峰主张杀皇帝立幼帝,把持朝政。
二人各持己见,于是穆云熙向皇城派入不少侍卫以保皇帝安全。
而后就没什么相关信息了。
温雪春又去翻了有关穆云峰的记录,上面对他做出的行为并没有明确的记载。
猛地向上扫一眼,看到一段他与兄长争执时说的话:“杀了皇帝,派人保护诱敌,把弑君之名嫁祸给武银,起兵讨之,名正言顺!”
温雪春似被电击了一下。
对啊!武银虽有不臣之心,可绝不是傻子。各地藩镇死死盯着皇位,他也不是不清楚,绝不会在这个时候为各地藩镇创造入京的借口。
对!
她才明白自己一直陷入了“武银弑君”的陷阱,既然跳出这个陷阱,那也许就不难了。
她继续想下去:
穆云熙一定要派出有实力的高手,陈则铁倒也合适。
赵深秀前去行刺,虽然成功,却也被陈则铁打赏,所以会去养伤......这正与貌似是他写给穆云峰的那封信相符......
那封信的字迹......确实与他的不二!
对了,赵深秀离开前的那个中秋,去了胧月观,那不是小权的地方吗?
小权与穆云峰有着温雪春不知晓的关系,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小权会为穆云峰效力。
所以,赵深秀多半是在与穆云峰商定这件事!
也许......他让赵深秀帮他一把,再杀武银给赵深秀报仇,搞个恩怨交易?
多半是这样了!
温雪春蘸饱墨,写出事详细分析,当然,省略了她和穆云峰交往的细节。
写了整整三张纸,她又翻了翻穆云峰的信息,才发现她的省略完全是多余的:
世人似乎对穆云峰这种才貌兼备的将门虎子的生活奇闻甚是关注,穆军攻入京城时的“英雄救美”和军营之外“同乘一骑”皆记录在册。
温雪春欲哭无泪,收好资料,塞回书架,认真读起了一阶的书。
虽说是一阶,难度却不小。
奇怪的算学让温雪春昏头转向,她尝试着计算了几个算经上的问题,却是正误参半。
她重算,又做出几道,可还有不少依旧错误。
眼见快要到了练功的时间,她匆匆把这几道题抄下来,写上自己的想法。
写完了,刚好林亦生来唤她出去。
温雪春原以为练武功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可林亦生却甩给她一张五十斤的“文人弓”,要她射箭。
不得不说温雪春虽然在军营呆过一段时间,却连弓弦都没拉过——那时她肋骨折断,穆云峰不允她拉弓。
没办法,温雪春只好凭借着之前打暗器的经验,射出一箭。
脱靶。
林亦生并无责备之意,命其他弟子去各自练习,而后对温雪春说:“我看得出,你的武学功底相当不错,在我这些弟子中,也只有老三能比得上。”
“你只是未掌握要领。”说罢传授她几句,留下温雪春一个人默默练习。
唱戏更是超乎人想象:林亦生竟要求诸弟子练习女腔,温雪春占了大便宜。
天擦黑的时候,温雪春用过饭,钻进书房。
她的单间除了书案,还有一张石头磨光面的桌子,上面摆着一些碎木块、铜环、钢珠等东西。
还有几个瓷瓶子,里面装着花花绿绿的药水。
她燃上蜡烛,又翻了翻必读的四册书:除了兵法、算学、地理之外,还有一本,名曰《述物》,是林亦生年轻时与他当时的同门师弟整理编写的。
温雪春简单翻了翻,里面介绍了一些常见材料和有特殊功能的材料的制取、用途等。
这倒是对温雪春改造这车子有很大帮助。
温雪春边想边开始削木块。
而后,她又犯了难:她不知如何把车子上应有的零零碎碎的物件按比例缩小,装在这模型上。
无奈之下,她又跑去找脾气好的二师兄。
她刚到师兄的书房门口,恰逢二师兄出来。
温雪春有些不好意思地走上前:“师兄......还有件事麻烦你......”
“什么事?”
“就是......算学我不会......”
二师兄也没再多问,跟着温雪春进了她的书房。
他耐心地教给她比例的算法,教完还找了几道题要她试试。
几番周折,温雪春终于彻底搞懂了算法。
二师兄又给她拿来了木尺、皮尺、规和一杆小称。
温雪春看他忙完了,讪讪一笑:“麻烦了师兄这么多次,还未问师兄大名。”
对方温和一笑:“复姓百里,单字一个秣。”说罢,又提笔在用过的纸上写了个“秣”字。
温雪春点头,百里秣笑道:“三师弟说你化女名‘杨舒妤’,我想你一定是不愿让人知道你的姓名,我便不多问了。”
他看了看正在发怔的温雪春,转身出去给她搬来一摞白纸,又拿了一捆蜡烛,放在书案上。
温雪春还没来得及向他道谢,他又拎了个水桶出去了,提了桶水回来,给笔洗换了水。
他又拿进来一盒墨,在一个空瓷瓶里插上一把艾草:“我走了,你好好研究吧。若是有疑惑,明天找我,我定会倾力相助。别睡太晚。”
温雪春应了,看他出去的背影,回忆着刚才的事情,真是被他的热情弄得有点不知所措了。
她喝了口水,清醒了下,便开始思考如何改动。
她先按图纸做了个二尺高的车子框架,在每层都加上钢珠,寻找车子每一层什么重量时更稳定。
光这件事,她便忙活了近一个时辰。
她揉了揉酸胀的双眼,记录下一串数字,而后按比例扩大,再写在实际攻城车的图上。
而后,她把研究穆云峰弑君的文章修改、誊写,把赵深秀笼统地写成了一个“武艺高强的江湖奇士”,并表示穆云峰给了他一些不为人知的好处,让他做了这件事。
写好后,她把原稿放回木头夹子里,把新稿放在桌子上,压好,便熄了烛,离去了。
次日,她吧“研究成果”递交给林亦生时,他微笑着点点头,看温雪春一眼,把稿子还给了温雪春。
不知怎么,温雪春觉得他笑得极其神秘。
散了学,温雪春扎进书房读书,而后一如既往地做饭、读书、练功、唱戏、吃晚饭。
在各个弟子走出去夜游或回房休息的时候,她又研究起那攻城车。
这一晚,她开始更改车子的种种细节。
她先改动了车子的行进方式,把车轮换成宽大的锯齿轮,轮轴改用黄铜,轮轴向上接钢杆子连着脚蹬,一层共有十七人可以一同蹬车前进。
再加上后面几个人在需要的时候推一把,车子就可以行得快速。
而后,温雪春把一个铁质的捣药用的杵套在一个钢管内,钢管内壁涂油,“撞锤”就可以自由运动,不用跟着车走。
偶然,她把几粒火药掉在了撞锤后的管子里,她慌忙往外倒,却一不小心碰到了蜡烛。
轻微地“砰”一声,温雪春一惊,随即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妙啊!”
她立即把钢管换成包银铜管,又加了个火药盒......
而后的几日,温雪春依旧勤奋,除了必须出去,她就在书房中研究。
一天,天色将晚时,百里秣找到她,有些忧心忡忡:“最近三师弟好像暗中与你较上劲了。”
温雪春一脸疑惑:“怎么回事?”
百里秣伏在她耳边:“他变得不苟言笑,把自己关起来读书。”
“甚至天天晚上只有你熄灯他才熄。”
温雪春沉思了一会:“我也觉得他对我不太对劲。”
“岂止不对劲!是非常不好!”
“他待旁人谦逊和善,对你却是这般。”
百里秣顿了下:“我知道你们认识,一定有些渊源,但是......”他声音更低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温雪春点点头:“谢谢师哥。”
一个月后,温雪春上交了攻城车模型,笑道:“弟子画技拙劣,只得造个模型给师傅看看。”
林亦生仔细端详了半天,眼睛没离开模型,口里却应着:“模型比图纸好啊,多直观......噫!”
“太好了,这可比前人的吕公车好得多啊......”
半晌,他捧着车子进了屋,而后出来,脸上掩不住的喜悦,倒把温雪春整得发蒙。
散学后,百里秣找到温雪春:“你忙活了一个月了,晚上去坠星池游玩一下,如何?”
“那是什么地方?”
百里秣眼中闪了一下:“就城郊,一个湖,可美了。”
“清朗的夜晚,能映照满天星星,泛舟其上,仿佛......”
没等他说完,温雪春便早已心驰神往:“好,我去!”
吃过晚饭,天刚擦黑,温雪春便随百里秣赶向了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