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父亲心神不宁,温雪春只好止了谈话,随父亲练剑。
温雪春在这方面颇具灵性,一个夏天,剑术突飞猛进。行走江湖,寻常敌手已不在话下。
父女二人生活平淡如水却也平静如水,温雪春厨艺甚好,每日三餐皆由她上灶。练功之余,或是与温敬交谈,或是温敬带着读书。每隔几日,晚间去地下室修内功,好生自在。
她自然也知道了更多,诸如母亲将自己藏进皇宫秘密生存十余年
新帝昏庸,毁了先帝一生心血的治世。
现在太傅武银把持朝政,结党营私,恐温家有权,将温家由兵部转至礼部后祖父病逝等等。
她好奇,但并不十分在意,这几日上街常见挎剑侠客,听说有什么江湖神人要下世,还有皇帝无阳符将失江山的传闻,她听了只是一笑而过,练功却没疏了,已穿坏几双布鞋……
秋去冬来,年味悄悄溜进了京,一日菜市口砍人,说什么谋反,温敬摇摇头,叹世事多变,天下又要大乱了。
温雪春说父亲高洁,“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自己却连所谓的“迁客骚人”都算不上。她称自己“心中若喜览悲也喜,心中若悲览喜也悲。”逗得温敬哈哈大笑。
年味越来越重,大年二十四的夜。忙活了一天的温雪春跌进被子,却是辗转反侧睡不着,便穿了衣服打算出去转转。
她忽闻窗外异动,立即警觉,提剑开门探视。见一女子,素袍如雪,长长垂下;头上一对簪子和身上玉佩玉环,乃至腰上一把剑,皆清亮透明。蓝色发带与银色衣角随风飘动,慵懒地侧卧在墙头,一条胳膊支着脑袋,温雪春提剑厉声喝问:“你是什么人?”
女子回过头,双眼深遂,声如珠落玉盘:你不必知道,动手就是。”说罢纵身一跃,站定院中,环顾四周,道:“这里太窄,不如去城郊比试。”
温雪春这才知道此人是来比武的,正犹豫,那女子道:“快走,温雪春,我这次是专来找你的。”这时,温雪春的脑海中火花一闪:难道是玄冰使?!
来不及多想,那女子纵身一跃,一道白影划过夜空,温雪春忙跟上。两道白影划过京城的巷子,划过厚重的城墙,划过田野,在一片万籁俱寂的开阔地停下来。
女子回过头,解下剑,抱拳道:“在下玄冰谷小辈芙蓉,深夜来访,多有讨扰,见谅。”
果然没错!温雪春虽功夫大进,却从未与人交过手,心中不免有些紧张,她抱拳还礼:“在下温雪春,还望姐姐多多指教。”说罢深吸一口气,暗暗告诉自己:往死里打,反正打不死她。便拔了剑。
残月一弯,即使站在这二人跟前也难听到什么声音,但老远就能看见飞沙走石,剑影划之地,木分石裂,寒气肆意。
月光下,二人剑刃相触,却不动招。
寒气更盛,裂缝的石头竟都似缩水一般,裂口越来越大,最后四分五裂。两人身上都挂了冰霜,静立不动。足足两个时辰,温雪春动了一下,身上的冰晶哗哗掉落,她收剑归鞘。一边拍打身上的冰晶,一边轻声说:“这位姐姐,得罪了。”
芙蓉也一动,叹道:“我第一次与人交手,就如此惨败。”
温雪春道:“每次交手,必有胜负,也不算什么,玄冰谷有尚好的修功条件,我闯荡江湖,潜心修行的机会是越来越少。”眼珠一转,又道:“况且,您不是惨败,是我侥幸险胜。”
芙蓉没说什么,拉过温雪春的手,将一个冰凉的透玉镯戴在她腕上,而后给她个缠了好几层的帕子,道:“记下提功的法门,即毁,这是没人看过的。你只要找到阳符,就能去玄冰谷了。”
温雪春苦笑一下,只答:“好。”芙蓉轻轻点头,道:“我先去了。”
“恕不远送。”
“再会。”
两道白影向两个相反的方向划过,一个划进京城的温府,另一个不知划向何方。
烛火一闪,帕子焚成浮灰,温雪春冷笑一下,看看那镯:似玉又非玉,在光下可以看出它透着微微蓝色,光泽却不似普通玉的温和,反而给人一种明亮,尖利的感觉。
二更鼓已打过,她也睡不着,便下到地下室练功。
大年二十五集市热闹起来,朝廷也下令了,二十五到初五的夜禁取消,街上百姓熙熙攘攘,在人多的地方却总能看见剑拔弩张的守卫。
每每看见守卫,温敬总会叹天下不太平,温雪春却不以为然,该吃吃该喝喝,她从未在宫外过年,一切都无比新鲜。
大年三十府内为数不多的佣人都回家过年了。
温雪春包了饺子,蒸了肉,炖了条五六斤的鱼,做了不计其数的点心,父女二人便坐在院中吃小食、聊天、看烟花。
过年似乎没有打乱温雪春练功,大年初二她便又开始练功,她比以前更加认真努力,不知是不是拿到了阴符的缘故。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二月已至,地上已隐有绿意,所谓“草色透看近却无”。日子似乎平淡依旧。
这日戌时,天已黑透,温雪春收了剑。仰望黑沉沉的夜空,一弯峨眉月十分暗淡,似星星般微闪着。明亮的北斗七星悬挂在苍穹之上。星河流转,浩瀚长空,其他星星的光芒在这七星之间显得暗淡无比,让人不禁产生亘古之念。
“沙”温雪春猛一抬头。
一个黑影带着几分狼狈掠过房顶。温雪春的思绪从银河回到人间。正要追上去看个究竟,又一个黑影迅疾地从屋顶掠过。温雪春这下可怒了,这帮人把她家当成菜市场了?想来就来?今天非得掰扯明白不可。
她也不换夜行衣,拿起剑便追了上去,很快便超过了后面的人,追向前面那个黑影。
温雪春眼见要追上他,却故意与他保持几丈距离,这样似乎很好玩。直追到城外五六里的山谷,前面那人终于跑不动了,“扑通”跪下来。温雪春上前,低声问:“你是何人?”
不成想那人回了一句:“你是何人?”
温雪春气得够呛:你跑到我家留达,你还有理了?欲要动手,又忍住了,冷不防扯下那人面罩,道:“你闯入我家院子还……”话到这里突然咽了回去。
“小权?”温雪春下意识地擦了擦眼睛。
“雪妹?”
正的是儿时宫中朝夕共处的小太监,温雪春疑惑地问:“你怎么在这?”
小权却跪下来,几乎带上了哭腔:“雪妹,你帮帮我,求你了,后面跟来那个人要杀我!”
温雪春想到那人追击的动作,料想武功也不会多高强,便允了。她从怀里找出一块轻纱,认真地拭了拭从未舔过血的剑,忽回过头,对小权说:“我帮你打跑这个人,一会你一定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你的身份是什么,为什么会功夫,可?”
小权正犹豫,那个人已追来,小权一咬牙,道:“行!”
温雪春拔出剑,喊道:“找个地方躲起来!”小权忙应了,躲在两块山石中间的夹缝里。这时追击者已到了温雪春面前。温雪春厉声喝问:“你何谁许人也,招呼不打闯我家院子!”
那人却高傲得不得了:“老子闯谁家院子你管得着?我劝你还是把那个小贱货交出来,否则老子可就不客气了。”
温雪春噗嗤一笑,道:你这人可真傻,我问你何许人也,你说了一堆,答非所问。算了,还是我自己看看你何许人也吧。”
说话间已到了那人跟前,一把扯掉他的面罩,那人还在反应她说的话,温雪春却已回到原位,冷笑道“我见过你。”
对方满脸横肉,正是咏秋楼那大汉。他突然反应过来,大喊道:“原来你就是那个连茶都没喝过的丫头!”
温雪春嘻笑道:“我这叫'少年不识茶滋味’嘛,而今识尽了。”
“少他妈废话,接招吧!”他大刀一挥,砍向温雪春。
温雪春左脚一点,身子飞出丈许,大汉一刀砍空,温雪春依然嘻笑道:“你让我接招,我偏不接。”
说罢又一跳,躲开大汉下一刀,就这样,一柱香的时间,大汉的所有招术被她看了个遍。
温敬常嘱她在安全的前提下,遇到招术精的敌手一定要览看对方招术,这样不仅可以了解对方招术以便招架,又可以学习新招术。
虽说这大汉算不上什么招术精妙,至少这样做挺好玩,见大汉精疲力竭,猛地蹿上去,剑尖直抵大汉喉咙,却不下手,良久,大汉骂道:“你他妈要动手赶紧动手,别磨磨叽叽的!”
温雪春冷笑一声,道:“败也逞英雄,真不怕人笑你疯。我不杀你,你现在立刻滚,今后别让我再看见你,更别让我看见你欺负小权。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见你十次打你十次!”
大汉一愣,见温雪春收了剑,忙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温雪春嘴角微微翘起。却听“哗啦”一声,似枯叶被踩的声音,紧接着听到小权的大喊:“救命!”
温雪春脚一点地,落在小权藏身的石边。见一人,月白衣衫,手中一无刀二无剑,小权却在瑟瑟发抖。见温雪春来了,小权大喊:“你……别过来,我妹……你打不过我这个老友!”
温雪春抬眼一看那人,愣住了。
来人宛然是个翩翩公子,一双风眼,清澈深遂,如深潭般波澜不惊,星月光辉下透着几丝暧昧,细眉如剑,薄唇红得恰到好处,鼻梁挺直,乌发高束,半披于肩,利落英气,身高七尺有余,立如芝兰玉树。
温雪春看得入神,那人一笑,道:“姑娘真是好兴致,月黑风高,出来赏景。”他的声音温润低沉,像石头落入深潭一般。
她赶忙回过神来,道:“公子也好兴致,‘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我只是来赏景,但愿公子也是。”
她越说越感到莫名心虚,那白衣公子却一笑:“好啊,我正是来赏景的。不如,一起?”说罢走至温雪春跟前,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袖。
温雪春心中有一百个不愿意,却有几分难以抗拒。最终向前挪了几步,甩开他的手,感到一股内力袭来,忙运功抵抗。
白衣公子悠悠地说:“姑娘可认识那人?”他脸上挂着微笑,眼眸似天星一般闪烁。温雪春看得有些不知所措。
“嗯?”那人看着温雪春,笑吟吟地问。
温雪春这才回过神来,暗骂自己花痴。应道:“嗯,一个旧识。”
那白衣公子狡黠一笑:“当真旧识?”
温雪春有些发傻:“啊,啊,这位公子,我找那个旧识有事,咱们……后会有期。”心中却暗暗说:后会无期才好,把小权吓成那样,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又想起刚才她的样子,觉得自己真的傻到了家。回头看一眼那公子就迈开腿欲行,却被拉住。
那公子依旧笑着:“姑娘可知这位旧识为何如此落魄?我很关心你这位旧识。”他的语气中带着温存,温雪春有些发傻,竟忘了自己身怀绝技,一边机械地挣他的手一边说:“嗯……我也不太确定……应该是他家人给他定了婚事,他不愿意。”
“所以……你?“那人笑吟吟地看她。
“不不不,不是我。”温雪春慌忙解释:“你没看见……刚才有人攻击他……我帮他来着……”
“哦……“那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松开了温雪春的手,温雪春刚要开溜,那人却又笑吟吟地问:“那姑娘想跟什么样的人呢?”
温雪春不由得一阵恼,可他闪烁的眼眸好像是凉水,泼在她马上就要窜出火苗的心上,她叹了一声,道:“莽莽红尘,遇真情谈何容易,遇到而又得到,更是难啊。一切随缘吧。”
那人点点头:“有理。”
温雪春见他没再做声,忙说:“公子,我找那个旧识真的有事,走了……”说罢像做贼似的,头也不回地溜了。
她找了半天,才发现小权,他跑出老远,温雪春问:“你打算去什么地方吗?“
小权摇摇头,道:“我是被皇后娘娘赶出宫的,那些故识也大多被赶出了。”
“为什么?“
“不知道,我觉得,”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好像要发生什么事了。她这段时间,一直忧心忡忡的样子。”
温雪春神色有些黯然,道:“那你你先到我家小住吧,但有一点,我母亲的事情不许和我父亲提半个字,就说母亲她……一切都好。”
“嗯。”小权坚定地答道,随即又说:“多谢雪妹关照。”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说罢,二人向城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