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关系总是让人误会,他们像家人,又像恋人。
湖城的冬天,风是往人骨缝里钻的,没家的小孩连火柴也没有。许翘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大街上被寒风灌满后就没有多少杂物堆放了,宽阔的路面仿佛已经是无边际的北极了。
冰凌花在檐下小心翼翼的开。她一件卫衣加短棉服,已经不像有热气的活人了。她的父母健在却都不能抚养她
成年人的最看重体面,却独独看不见她的自尊。老师家访的电话里听到的是她母亲对于生养她的悔恨,她的谩骂像锈迹斑斑的钉子,剌手且留痕。
当那些是是非非被夸大宣传在她的学校里时,家里坦诚得有些残酷的恨意侵袭着她的心。她的自尊就像是屋檐下脱落又狠狠摔入地上的烂泥里中的冰凌,被那些脚印深埋进土里
她走了很远想到父亲那去,那是课本中的避风港。父亲瞒着杨阿姨偷偷给她递着吃食,眼神躲闪着,而食物也不小心掉地上了,被赶来的狗糟蹋了
杨阿姨闻声赶来时,父亲讪笑地逗狗,许翘站在那像突然出现的老鼠,因为狗也是杨阿姨的,她喊它:乖闺女,要吃饭就回家。
许翘尴尬的不敢出声,父亲已经和杨阿姨结婚两年了,她深知母亲的强硬性情,父亲费劲心力离开那个家她也能理解
她失去法律上的父亲五年。但父亲不能再没有一个像样的家了,所以她千里迢迢地来也只是扮作一个迷路的人。
从老家到这里有一段土路,她的鞋尖还凝着泥水,现在冻住了,脚尖冷得生疼,她还饿着肚子,身上没有点暖和的地方,小腿肚子不知觉的发抖
她知道,不吃饭的话再来一段路,她不是冻死就是饿死,她不想死,她今年高考,快了,她的人生快要开始了。
父亲忙着给杨阿姨披上他的厚外套,说:别冻着,肚子里的小朋友受不了寒气,语气中的焦急很有感染力
她本想大不了大家这个年都别想好过,准备大声喊她的爸爸,但这声爸,还是没有说出来。
杨阿姨是个知识分子,戴着眼镜,看不清楚眼前的小孩长个什么样,但她说:“同学?是问路吗?你的爸爸妈妈呢?你要回家吗?先进来喝杯热水吧。”
寒风顺着小巷口扫过她,周围的居民楼都冒着热气,她听着自己干枯的嗓音说:“谢谢阿姨,我想我就快到家了。”然后她转身想跑走,但腿已经冻的发抖不听使唤了,她摔了一跤
刚下的雪,在地上扑了松松软软的一层,但是当许翘下巴栽在地上时,她才知道,原来松软的雪的下面已经变硬了。她手下有液体冰凉的感觉,但很快又没感觉了。
一双宽阔的手将她从地上捞起来,父亲几乎要抑制不住嗓音里的颤抖,他说:“佳佳,你起来……杨阿姨说让你进屋歇一歇……进来吧……佳佳,爸对不住你。”
许翘碰了碰磕伤的下巴,倒霉,奶奶说过年要注意安全的。她笑了笑扒开父亲的手,她很平静地开口,可是不再看着人说话了
她对着虚空中说的,飘飘扬扬地又撒回空中,被风带走了
“叔叔,我的家离得不远了,我得赶快回家,我的爸爸要担心了。”
父亲听完脸上一阵发烫,布满褶皱的双眼蒙上一层水色,他好像还说了很多,很多“对不起”,但其它的许翘已经听不见了,眼泪把外面的世界隔绝了
许翘跑起来了,她没说,那只手搀扶着的地方,无端给了她热气,她有了力气在街上跑起来
停下来的时候,她喘不过气来了,冷水不打商量的吸进肺里,喉咙像被冰刀子割着,她眨巴眨巴眼睛,眼泪消失了
但难过还是长存,她像是和风较着劲儿,很快她走到没有多少建筑的地方。家暂时回不了,反正过不过年已经不重要,她只是想找个安稳的地方避一避。
风还是一样大,和之后的那些年又不一样。
不远处一个小工厂里起了一道黑烟。那工厂看起来是做了废,陈设老旧破损,许翘跟上去,有烟就有火,她很冷,想烤一下手
小工厂进去才知道不是很小,弯弯绕绕,她来到一个铁链锁的大门门前,大门破损的不像样子,大大小小的破洞吐着黑烟。
许翘踹了几脚,门从框里倒出来了,安这锁链的人估计也没想到,费劲巴拉的不想让人把门打开,许翘这会直接把门揣下来了
许翘捂着口鼻勾腰进去,看到一个水泥柱上绑着一个男人。比她高一个头,人也是活的,脸色从见到她先是惊讶后是阴沉
许翘想他不会是误会什么了吧,但她动作没停,走向还在烧的木料堆,冬天了,烧材火应该早点准备,不然就会像这堆火一样烧不起来,因为木材受了潮
许翘蹲下来,伸手开始烤火,时不时咳得昏天暗地的,木材受潮燃烧会有很多烟。
小指也逐渐有了知觉,她看着自己的手,捏紧又松开,火光把她身上的潮湿驱赶走了。她的头发柔顺的搭在棉服领上
烤着烤着,被捆的男人擦着墙站起来,“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绳子解开。”他看她像是个学生,四下里也找不到帮忙的人,忍住口腔里的血腥味开口
许翘听了半天想起来这地方还有个人,于是转头看向他,俩人都灰头土脸的,许翘耷拉着眼睛,指了指火堆
“等等,我先把手烤热乎,你先证明一下自己是个什么人。”她的眼睛不大,但是很有生气,此时眼里写满了沮丧。衣服上一大块泥印让人不禁好奇她的遭遇
褚岷咳了声,皱眉开始他的讲述。大致意思是,他是一个帮派的打手,因为这个帮派的老大快挂了,而正好平时很看好他,手下的支流想要夺权,所以想把他暗杀掉,少一个头号竞争对手。
“你不是打手嘛,这么不经打?”许翘翻着柴火,企图烧得大点,脸上带着火烘出来的绯红,是个清秀的小姑娘
“他们拿我的人做借口,还请了外援。你帮我了,我不会亏待你。”褚岷沉声说到
许翘挑眉,“好啊,那你能收留我吗?”,火柴烧得噼里啪啦
“……换一个,这个不行,我的事还没有完……我有可能活不了。”褚岷不知觉低头,他确实不是推脱之词,今天要不是许翘,也许他真的有可能被这点烤红薯都够呛的火烧死
许翘这才看向他,看了小半会儿,等褚岷回看她时,她也是直愣愣地看着他,他们隔着一圈汽油桶对望,火光在许翘身后跳动着
那一年褚裕脸上还带着青涩,头发没有特意去打理,低头的时候会扫到鼻梁,灰扑扑的脸上两只眼睛黑亮黑亮
他应该还和别人打架了,脖子上有一条血线,许翘觉得他的眼睛实在认真,心中对他的信任多了一分
这天底下,不缺可怜人。这样冷的冬日,抱成一团才不算难捱。
这唯一的冬日的暖阳,除了没照在他们身上,照的河流都快解冻了。许翘有些好笑,其实她说的话不过是过嘴瘾,尤其是收留她的那句话,她在讽刺她自己的心
但褚岷却是认真替她拒绝,他说他可能活不了。许翘有点赌气,她赌上她的气运,希望未来有个安稳的家
“我救你,你给我一个住处,我给你挡刀,你当我的家人。”
褚岷回了帮派,光明正大的,此后他不再退让,他开始追求权利与地位。他站的越来越高,底下指着他的剑越来越多,看他粉身碎骨的人太多了
他倒是不怕,这就是追求的代价,许翘却是许诺了一句要替他挡刀的
荆棘满途的路只有人走过了才知道滋味如何,对于许翘来说,褚岷是她攀向崖顶的藤蔓,她不会放手,更会尽力保护他生长。
而她不知道渡他的船又会驶向哪里,褚裕不会抛下她,但是褚裕再也走不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