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白天与黑夜之分,如果留心些,还是能分辨时辰,清晨时分会有一种近似公鸡的叫声,声音不大,提醒着一天的开始,午间是蝉鸣,晚上是一声极轻的鸟鸣,大约是倦鸟归巢的意思吧。一段时间后,我竟然神奇的恢复人类应有的作息,会饿,会想吃特别多的好吃的,会犯困,需要睡眠。
这一天,极轻的鸟叫声过后,又一天的终结。我吃完小竹准备的膳食,打发她出去玩,关好门窗准备睡觉,谁知刚躺在床上,就觉得身侧凉飕飕的,这种感觉并不陌生,每次有魂魄路过,都会有这样的一种感觉。
我歪过头,小心翼翼地朝身侧瞄一眼,待看清来人时,吓得顿时清醒不少,几乎是条件反射,我一个激灵坐起身来。
“你怎么在这?”玄岸一身不晓得穿的是哪个朝代的黑色长袍,正侧躺在我的床边,还在盯着我,他那双蓝色的眸子在黑夜里格外明亮,却也有些骇人,至少在这个人气全无的地方把我吓得不轻。
“听小竹说你每到这个时辰就休息,我特意来瞧瞧。”他将身子平躺,双手自由地放在身体两侧,躺的笔直,因为没有声息,很像一个尸体。
“你是这样睡觉的?”他那样比较像凹造型,睡觉要讲究全身心放松才能休息好。
“睡觉?”他眼珠微转,又落在我身上,显然不知睡觉为何物。
人类的一生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睡觉,而这个‘人’竟然连睡觉都不知道,他的生命本就比人类要漫长的多,我不禁有些好奇,那么漫长的时间他是怎样度过的。
“平常你都在做什么?”
“等待。”他淡淡道。
“等什么?”我不禁有几分好奇,这两个字上次他也曾说过。他只是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随后收回目光,并没有回答。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千年,还没能等到,我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你那样躺着很不舒服,要这样。”我说完仰头躺在床榻上,身体舒展,摆成一个大字,他看着我的眼神略显惊讶,如同价值观受到冲击,而后大手一挥,一凭空出现的黑色薄纱覆盖到我身上。
“姑娘家这个样子有失礼仪。”
我都没把他当做男的,他倒嫌弃起我来了?我估摸着他终日在那漆黑的宫殿里思想也先进不到哪里去,索性不与他计较,只是他这个样子,怎么都不像何奈说的占有欲极强。
“玄岸?”我轻轻叫了他一声,他转过头,目光恰到好处地避开我的身体,落在我脸上。
“你为什么要取走何奈的双臂?”
“他抱过你。”他的答案简约而直接。
“在我们人世,拥抱不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我倏地坐起身,趁他没注意时双手环抱住他,他的身体冰凉,并且在我碰到他的那一刻很明显地抖了一下。
“就像这样。”
他拥有独特而冰凉的体温,夏天抱着绝对是解暑利器,他拨开我的手,一闪身已站在地上。
“沙婳?”他叫着我的名字,似乎在确认什么。
“怎么了?”我不明所以。
“我还以为,以前的你回来了。”他说完,一个闪身,人已消失在这木屋内,徒留一室疑惑。
以前的我……这么开放?我看瞧着自己摊在半空的双手,恍然大悟,刚刚我竟然抱了他,虽说他长得好看,但这也太直接了,放在人世,我肯定做不出这等事,我究竟是怎么了?对,一定是被他的美色迷惑的,我固执地为自己找借口。
原本还有好多事要问他,这下倒好,什么都还没问,反倒把人吓跑了。下次再见到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经过今天的事,很难保证他再见我不会跑掉。我泄气地躺在床上,思考该如何逃离这里。
次日,鸡鸣声未啼叫,我人已在地宫外,眼前这一片血红的花朵娇艳欲滴,至少,我在这里的这段时间依旧如此,照这个样子看,开一千年应该不假。人世间有比这更为美丽的花朵,大都生命较短,短暂的绽放后,就败落了。我在一株花面前蹲下来,是因为这特殊的地域环境才会导致如此么?就像这里的生灵一样,不死不灭。
几乎是情不自禁,我伸出手指,触碰那看似柔软的花针,谁料那花针忽而变得尖锐,一下扎在我的手上,一滴血从手指尖溢出来,那花好像疯了一样,所有花针聚集在手指的那滴献血上,肆意吮吸着。一时间,花田暴怒,犹如受狂风摧残,肆意摇摆,又像是一群灵魂舞动,在叫嚣着什么。
我倏地抽回手指,退出花田,这一大片妖异而美丽的曼珠沙华,不会是因为吸食人血,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吧?手指上的伤口自动愈合,一种奇怪的力量从身体的某个角落苏醒,遍布全身。
忘川……一个奇怪的画面从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这里是忘川,我飞快地朝奈何桥的方向跑去,孟婆依旧如雕像般伫立在那里。
“这里是不是叫忘川?”我迫不及待地问道,她美目一闪,扫过我的脸面,望向那条血黄的河水。
“那条河的名字叫忘川,几乎所有来这里的魂,无论是过奈何桥的,还是跳入这河水里的,几乎都要渡过忘川,在外界这里会被称为地府,而我们内部的生灵,都是用忘川来称呼这里。”她的声音极淡,这种浅淡的腔调似是从这漫长的时间和岁月里产生的麻木和寂然。我想,纵使是多么富有激情的人,在如此寂寥的岁月里也会被消磨殆尽,时间没有尽头,而他们终会归于平淡。
忘川,这里就是忘川,这里的每一个生灵都扮演着自己的角色,比如孟婆,她是为了渡这些灵魂的,很像书中说的摆渡人;比如黑白无常,他们是负责将鬼魂送到这里;比如玄岸,他像是个统治者,守护这里的秩序与安宁。还有其他的许许多多的生灵,他们负责帮助那些魂魄轮回与转世,唯独我,与这个空间的一切格格不入。
“你走吧,我要开始做事了。”孟婆的目光注视着我的身后,我回头,看见两个鬼差正压着一个小孩朝这边飘来。
“小磊?”那个怯懦正在瑟瑟发抖的小孩却是小磊无疑。
“放开他。”我拦住他们的去路,两个鬼差看着我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这时,小磊趁机溜到我的怀里。
“沙婳姐姐,他们说我死了。”他小小的身体在我的怀里颤抖,声音是哭诉着颤栗,眼睛却没有泪流出来,他终于会说话了,只是此时他是没有温度的,冰冷的魂魄。
“小磊别怕。”我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他还这么小,还没有长大,怎么会……我几乎是求助地看向孟婆。
“别看我,我只负责渡人。”她态度不冷不淡,眼神看向小磊时似是有所触动,方又道:“如果你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可以带他到三生石前看清楚。”
我抱着小磊,来到三生石面前,上次我来时已经试过,这石头看不到我的前世今生,此时里面显示的也只是小磊生前的画面。
场景是在仁爱院里,孩子们躺在宿舍的床上,一个个无精打采,面容憔悴,好似得了重病一般,苏姨和详叔等人忙里忙外的照应,满面愁容。虽然这画质比不上我们平常看的高清电视,但足以让我看清苏姨脸上苍老的皱纹,她比以前看起来要老上好几分,小磊就是在睡眠中被鬼差带走的。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仁爱院出事了。
“孟婆,这小鬼就交给你了,我们还要去其他地方。不知道最近怎么了,突然多了很多小鬼,我们这都快忙不过来了。”其中一个鬼差抱怨道。
见孟婆点头,两个人一溜烟地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