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过神时,我与玄岸已在一条蜿蜒的小道上,他松开捂住我的手,像在忘川时一样,站得笔直,伫立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
“玄岸?”想到何奈上次的恶作剧,我试探地叫一声他的名字。
“嗯。”对面的人嗯一声,如果不是那双发亮的眸子,他几乎要融入这黑夜里。这样淡漠的语气,是他无疑。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玄岸上前一步,纤长的手指勾起挂在我脖子上的吊坠,吊坠在黑色的夜里散发着异常幽蓝的光,并微微发烫。那老伯说他是代人转交,所以把这吊坠给我的是玄岸,他早就知道我会出来。
“这里很危险。”他面无表情,或许是夜太暗,即便是有表情也不足以看清,声音不愠不火,却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责备意。
“那我们尽快离开。”我说完就要迈步,周围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索性又站定,等待他的动作。
“你不该回到这里。”他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就在不远的距离,我知道他所说的这里指的是人间,这个现实世界。
“我知道,可在我的记忆中只有这里。”我回过头面对他,他像一座暗夜里的雕像,一动不动,唯有那双幽蓝的眸子动人心魂。
夜里的风呼呼吹过,带着初夏特有的气息,这是只属于现世的美好,感官所能真切地感觉得到的,而那个地方……不属于我。良久的沉默,终究由沉不住气的我来打破。
“刚才的事谢谢你,多保重。”道过别后,我沿着黑夜的轮廓踽踽独行,未走出十步远,脚下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我一个踉跄就要朝地面扑去,腰间突然多了只手将我揽住。
“谢谢。”我知道是他。
那礼仪性的手臂并没有松开,反而收紧,淡淡的松香味沁入鼻翼,我撞进一个坚硬而冰冷的胸膛里。
“你……”双臂下意识地推动身前的人,却发现他箍的牢牢地,好像要嵌到他的身体里。
“当初,不该放你出来。”额头上传来的声音听起来似是懊悔,他的胸膛似乎是有温度的,微微起伏,那里面心脏跳动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按理说他应该并不拥有这些人类才有的特征才对,可偏偏他像我一样,拥有可以被感知的一切。
初时的紧张感全无,不知为何,这怀抱里除了温暖,还有无比强烈的熟悉感和安心。眼泪倏地从眼角滑落,鼻子酸酸的,我深吸了一口气。
被追杀,被绑架的时候都不曾哭过,二十五年以来,已经习惯了自己撑着,一直都知道没有任何理由软弱,忽然有一个肩膀可以依靠的时候,竟然这样不争气。原本故作的坚强,在这一刻全部崩塌掉,更意想不到的是,我竟如此信赖他。
玄岸松开抱着我的手,指腹划过我的脸颊,动作轻柔将我脸上的泪擦掉。
“是我唐突了。”他似是在道歉。
“不,与你无关。”我转过身将眼泪擦干,虽然知道黑夜里并不一定会被看到,但还是觉得有些丢人。可能是这段时间的经历太过惊心动魄,才导致现在这样,真奇怪,我竟会对一个陌生的生物体产生依赖,如果非要找出一个原因,大致是上一世的关系,或许,想拥抱他的,哭泣的,乃至熟悉感都并非来自于我。
我收敛情绪,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不禁好奇地问道:“你找到问题的原因了吗?”
“那些死去的孩子都是被吸了魂魄,不是人为。”玄岸语气淡漠,仿佛又回到了忘川,依旧是那个冷面无情的守护者。
“如果是被吸了魂魄,为什么他们的魂魄还会出现在忘川?”我不解,在忘川的时候,那些魂魄走过奈何桥的情形依稀在眼前浮现。
“这个暂时不清楚,可能被吸了魂魄的还活着,忘川的那些是其它。”
连玄岸都不清楚的事,必定不会简单。
“我要回去确认一件事,跟我回去。”是陈述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我不会回去的。”我退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你没有自保的能力。”他的话直击我的痛处。我没忘记就在刚才还处在危险的边缘,并且只要还在这里,奚虞等人不可能放弃我这个“活宝”。可如果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还不如在这里。
“你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见我犹豫,玄岸轻叹了一口气方才道。
“我拥有人类一切的体表特征,对这个世界并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我固执地辩解。
“这不足以成为你留在这里的依据。”
“如果我坚持呢?”
“我是忘川的守护者,有权利主宰忘川的生灵,包括你。”玄岸面无表情,这句话如此铁面无私,与方才判若两人。
“不,我不属于那里,这才是我生活的世界。”
“沙婳,不要做无所谓的执着,你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我是什么样子的?玄岸,你难道没有发现,我们生活在两个维度吗?你记忆中的我是上一世,也可能是别人,而我眼中看到的是现在,这才是真实的我。”
我与他相互对峙着,谁也不肯退步。一阵阴风吹过,何奈的影子出现在眼前。
“我来保护她。”
玄岸斜睨了他一眼,目光扫过他的双臂,“你已经失去保护她的资格。”他的这句话说出,一股如冰冻般冷空气扑面而来。我一个激灵,不解地望着他,只见他伸手,指尖掐着口诀,我如受重击陷入一阵眩晕中。
再次醒来,周围是熟悉的摆设,我依旧躺在黑色的大床上,四周飘着黑色的纱帐。这里是地宫,玄岸他竟强行将我带回了。
“小姐,你醒了。”小竹正从外面飘进来,见了我,似乎很高兴。
“玄岸在哪?”我无法掩饰内心的愤怒。
“主人有事出去了,叫小竹好好陪着你。”
“是陪着还是变相拘禁?小竹,你究竟站在玄岸那边还是我这边?”
“这……”小竹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又开始在原地打转。
“好了,你出去吧,我想静静。”玄岸既然这么做,显然已铁了心。如今,我所能依靠的,只有何奈。
吱呀的木门声响起。
“怎么又回来了?”我不耐烦地对门口的人道。
“我还以为你会很想见到我。”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何奈?”怎么会,我刚想到,他就出现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有一件事,一直没有告诉你。凡是喝过血的特殊生灵,会对你产生特殊的感应能力,我能感知到你的存在。但现在发生了另一件事,人间不止奚虞一个人在找你,那个吸了你血的怪物也在找你,更糟糕的是,他可能像我一样,能感知你的存在。这也是为什么,玄岸执意带你回来的原因。”
“你们说的那个怪物,究竟是什么?”听奚虞的意思,当初老万和黄毛两个人便是丧命它手,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当初它也是因为我的血才复活的。
“不清楚,这段时间你还是放心待在这里,外面的事暂且不要去想。”何奈安慰道。
“仁爱院的孩子们还处于水深火热当中,你叫我怎么能放心的下?”我的情绪激动,心急如焚。
“以你的能力,回去也做不了什么,更何况有你的血支撑着,那些孩子暂时丢不了性命。”何奈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似是在打量些什么。而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让我觉得无能为力。何奈走到夜明珠前,身子挡住了大半的光线,巨大的黑色阴影笼罩在我身上。他的手轻轻拂过夜明珠,转身对我道:“你知道吗?在见到你之前,我还以为你像大家说的那样。”
“哪样?”我心系仁爱院弟弟妹妹的安危,根本无心他的话。
“忘川有个传言,凭空出一女,迷惑忘川人。”
“什么意思?”
“意思是凭空出现的一个女子,迷惑了忘川的守护人,那个女子是你,守护人你应该知道是谁。”
“你是说玄岸?但我不是那个女子。都这个时候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如果你很闲,不妨教我些法术什么的。”我不以为然。
“有的人灵力是浑然天成的,并不需要可以学习,至于你的灵力,如果我猜的没错,应该和他有关。”
“又是他?”玄岸对我一直发乎情,止于礼,并没有过分的表现,即便是昨夜的一个拥抱,也不过是一时的失常,并非真的像何奈说的那样。凡此种种,怕是只能从玄岸那里得到答案了。
“该说的都说完了,我先走了。”何奈话音刚落,人影便消失在这屋子里。室内恢复宁静,徒留我一人,那颗珠子似乎隐匿了光辉,周围陷入一片黑暗。我躺在黑色的大床上,如同坠入一个无底的黑色深渊。
玄岸……上一世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