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钦见伯陵神色专注,不似玩笑,便也收了满心戏虐,点头道:
“你可曾听说:欲至鱼者先通水,欲至鸟者先树木。若不能忍受一棵棵栽种时的寂寞与辛劳,又怎有机会收获广袤森林?”
“那为何有人无需劳作便可坐拥森林?而我没日没夜辛劳耕种,任劳任怨,受尽委屈,却还是希望渺茫?”
“天道使然。但天道是平衡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悲观被动。物损于彼者盈于此,成于此者亏于彼。耕者羡慕渔人天天有鱼可食,渔夫羡慕屠户日日吃肉,屠户羡慕商贾银钱富有,商贾羡慕为官宦者权势显赫,而官宦多向往回归田园的自在随心。正是有林者不能闻海浪惊涛之音,拥海者不见牛羊成群之乐。”
伯陵点点头,说道:
“似乎有那么些道理,行不行得通只能到时再看。若不通时,我再来问你。”
玉钦撇了撇嘴,欠身问道:
“你大清早的到这招水来,不是为了就跟我论道吧?不然你拜我为师,在我这里住下,我与你朝夕问道答辩,倒更方便些。”
“拜你为师?你也配?”
“我虽不见得打得过你,但论说道,自信能将你一语击毙。你不妨考虑考虑,也算了结了三界中这桩最大的危机。不过要你叫风清作师叔,倒有些委屈你。”
玉钦说完,本以为伯陵要恼他,已做好了挑衅之后接招的准备。不想伯陵却恍然大悟般说道:
“哦,我想起来了,我来是想问你,关于那丫头的身世,你可知道多少?”
玉钦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跟着伯陵的思路答道:
“只知道是若木他们在姑射山拾得的弃婴。其他的,倒不大晓得。”
“关于她的母亲,你可知道一些信息?”
“我一向在招水修行不大出门,见的人不多,只偶尔去上善天赴天帝的宴请,却也不曾留心别的。”
“徐风清,你见她时不觉得有些眼熟,像在哪里见过么?我倒是隐隐约约有这种感觉。”
玉钦想了想,回道:
“你这么说,我倒是有些印象。我第一次在姑射山见到师妹时的确看着有些面熟,却是很淡的感觉,完全没有头绪。但我见她身上生有仙根,许是上善天的仙子仙娥,越界生了她,无奈之下弃于姑射山中的吧。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过。咦?你如此上心,问得这样细致,莫不是?”
伯陵被戳中心事,嗓子发涩,干咳了一声,忙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玉钦大笑道:
“这就说得通了!你屡次出手救她,又送剑又打听消息,实在并非无端。原来师妹是你的女儿,你便是她的亲生父亲!”
伯陵抬头盯着玉钦,惊的张大了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玉钦道:
“诶呀!看你的样子,真被我猜着了!风清母亲定是天宫的某一位仙子,与你有了私情。六百年前你将三界搅了个天翻地覆,也是为了这一个情字。后来你被囚于冰晶珑中,那仙子无法,只得将你们的孩子,也就是师妹交给徐氏夫妇抚养。如此说来,一切难解之迷,可都说得通了!在姑射山那日,我曾戏弄你,说你生不出这样漂亮的女娃儿,今日看来,竟是打了自己的脸了!”
玉钦说起来滔滔不绝,伯陵竟不知如何打断他的胡诌。他气得猛然站起身,使出全部法力,一掌将玉钦身旁的桌子砸个粉碎,紧跟着茶杯落地,一片稀里哗啦。
这时,门外原本假装练功的,扫地的,泼水的招水七弟子乌泱泱涌入,瞬时列好了七曜阵,严阵以待。
玉钦摆摆手示意道:
“没事没事。”
复又转身向伯陵道:
“你也是!我不过是猜测,说的不对你否认便罢了,怎么这样大的气性!我可没准备好跟你打架。再说这样开战,叫人说起来是不是也太儿戏了些!”
伯陵恼羞成怒,欲将这大殿拆个稀巴烂。刚要动手,风清从外面跑了进来,眯着眼睛望着他,满脸认真问道:
“是真的吗?你真的是我爹?”
伯陵无语了,一只手扶着老腰,一只手捂着脸,竟不知从哪里说起。
玉钦干笑了一声,对风清说道:
“师妹你先别激动。看这情形,应该不是。瞧给他气的,也可能是我推断的不大对。”
玉钦又不死心,向伯陵道:
“一点儿也没说对?一句也没对?”
“一个字也不对!”
伯陵甩了袖子,大步跨出大殿,扔了一句话:
“你们招水,就没一个正常人。”
伯陵刚出大门,听得后面有人喊道:
“等一等!”
伯陵不回头。此刻的他,已经被气到出离愤怒。心想着,任你徐风清再怎么巧言令色,他也绝不再理她一句。
站了一会儿,身后没了动静,伯陵忍不住回头,她人仍在那里,眼圈已经略微泛红。
伯陵的心又塌了,他想走过去帮她拭了眼泪安抚,脚步刚迈出去却又收了回来。怎么去?这丫头现在正把自己当作父亲看!想到这,伯陵恨不得再回去拔了玉钦那破嘴道人的舌头!
风清没有让眼泪流出来,事实上风清是很少流泪的。
见伯陵转身,她又打起精神说道:
“我只问你一句,希望你用真话答我。刚才师兄所说,真的没一句是对的?”
伯陵闭上眼睛,长叹了口气,压着怒火,一字一字答道:
“没--有--!他老糊涂了!你这么聪明,怎么也跟着他犯傻!”
风清点点头,破涕为笑,似乎又有些失落地说道:
“想来也是不可能。刚刚是我有些执拗,对不住了。”
伯陵冷笑了一声,却不言语。
“你大清早巴巴地来招水,究竟是做什么?果然是来听师兄讲道的么?我不大信。”
“有正事要告诉你,昨天忘了说。”
风清笑道:
“啧啧啧,还不是来找我的!刚才又不承认!这里太晒,跟我到后面竹林的溪边说去。”
说罢转身便往山后走去。
伯陵心里偷偷笑了,面色上克制着,一溜烟跟着去了。
“有正事昨晚不说。师兄说的对,你果然大不如前了。”
“是你昨天打着哈欠说着刻薄话赶人,如今还说我!我不预备告诉你了。”
风清笑道:
“别是又忘了吧?”
伯陵冷笑道:
“正是又忘了。我忘了那个叫庞莫的老家伙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