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陵朝槿娘走近了几步,低头皱眉道:
“若木也曾在话里透出几分这样的意思,只是那时我却未曾多想。关于徐风清和那小子之间,你们究竟有什么无法言说的隐情?我不强求你告诉我,但你既已对我言明至此,总归是信我的,不然也不会冒着风险,下重注将那丫头的终身压在我这恶名满天下的妖王身上。”
槿娘突然红了眼眶。她心中辗转焦急,不知如何决断。槿娘抬头,忽看见高悬于夜空的那轮皓月,心中猛然坚定了,她收了眼泪向伯陵道:
“我信你。但请你先向我做个承诺,绝不会将这秘密告诉第二个人,包括清儿。”
伯陵字字坚毅说道:
“我,保,证。”
槿娘再次深深吸了口气,望着伯陵道:
“清儿与太子之间,有无解的血海深仇。清儿的亲生父亲,六百年前被太子母亲设计杀害。她亲生母亲为了让清儿躲避灾祸安稳长大,将她托付给我们抚养。如今人在何方是死是生,也无人知晓。这样横亘着如此深仇的两个人,你觉得,会有好结果吗?”
伯陵眉头紧皱,心中波浪翻涌。
隔了一会儿,伯陵问道:
“除了你们和我,这世间还有谁知晓此事?”
“六百年来,我们一直严守秘密,从未告诉任何人。如今若非看着事态严峻,我也绝不会向你透露半字。”
伯陵点点头,想了会儿,说道:
“我想,也许永远瞒着她,未尝不是对她更好些。他们二人感情深厚得很,既已走到今日的地步,若此时叫她知晓真相,伤害一定不小,恐怕很难轻易走得出来。不如……”
槿娘摇头,苦笑了一声,道:
“并非如此。起初我们也想着事情未必就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境地。都是年轻小孩子,情窦初开,彼此有意,哪里就一定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呢。不曾想会到如今……今晚,你也看见了。”
见伯陵仍有不解之意挂在脸上,槿娘接着说道:
“我且问你,清儿的容貌,你觉得如何?”
伯陵有些不好意思,低头轻笑了一下,回道:
“自然是很美。”
“有多美?”
“说是旷古绝今,也不为过。”
“清儿自小在我身边一日日长大,我本不曾十分留意她的相貌。此番分别半载,前次在薄山见了,我才意识到,清儿的样子,已生得跟她亲生母亲十分相像。”
“你的意思是,他们婚嫁之时,少鸿的父母即刻便能认出那丫头的身份?”
“正是。”
伯陵没再说话。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失去了对事情的掌控力。譬如从前,他爱的人不爱他,他可以隐忍自己的情感看着心爱的人获得幸福而心生欣慰;譬如少仪因爱他而伤害风清,他可以将自己冲动的杀心化成绕指柔去抚慰少仪来化解危机;譬如他从冰晶珑破壁而出,本欲杀尽三界再争霸主,却因为与一个小丫头在山洞中隔着篝火相谈而收了雄心。
可此时,伯陵失措了。要他做什么,这丫头才能不被伤害,才能获得幸福?全无头绪。伯陵想,也许他需要时间来好好想想这个棘手问题的解决之法。于是他向槿娘道:
“我懂了。办法我会去想,不一定有。但至少我可以保证没人能伤她性命。”
槿娘看着伯陵转身离去,拭了眼角的泪水,在原地呆呆站着。她相信自己今夜的决定是对的,三界之中能抗衡上善天最高权威,护清儿性命无虞的人,除了妖王伯陵,还会有谁呢!
不久以后我们便会看到,槿娘今夜的决定,是对的。万分正确。
回到薄山的伯陵,彻夜未眠,但仍旧无解。
姑射山的两个人也算得上一夜无眠。秋意虽寒,屋子里的两个青春炙热的灵魂却燃着烈火难以熄灭。少鸿稍微打了个盹儿便起身回议政殿了,他第一天做太子,更要奉公克己不能懈怠躲懒。风清拥着被子,伴着少鸿的留下的气息,脸上荡着笑意,直睡到天明。
吃了早饭,风清拒了父母的极力挽留赶回招水。她这一向刻苦在修炼功课上,倒叫招水一众人十分钦佩。
风清一进静笃宫,便觉气氛有些不大对,大家脸上都挂着几分紧张神态。风清也不多问,直奔大殿。
入了正殿,风清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倒是好清闲。昨夜游完了姑射山,今日又来招水看风景?中秋节都过了,还四处凑热闹么?找我可是有事?”
伯陵一夜没合眼,天未明就往招水来,他心中有好些问题,恐怕除了玉钦,也没他人可解。
“谁说来找你?好好的早晨,一看见你就莫名地生气。”
风清歪了头,撇嘴道:
“不是来找我的?那一定是想来试试冰晶珑的功力啦?你怎么知道冰晶珑近来法力大增,日日在那里唤着:伯陵,伯陵,我好想你呢?”
伯陵转头看着玉钦,摇头道:
“老君定是糊涂了。收的徒弟本事一个不如一个,嘴却一个坏似一个。”
玉钦狰狞着说道:
“我可没招你,别带上我!师妹,你先去找原希练功,我这里有些事。”
“是。”
伯陵倒是诧异风清竟这样听玉钦的话,目送她出了殿门。
“躲在门外偷听也不行。”
玉钦说罢,低头喝了口茶,面色无异,可见这已是稀松平常之事。是啊,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精怪的小丫头。
玉钦向伯陵道:
“人走了,接着说吧。”
伯陵忘了刚刚说到哪里,一时间竟怔住了。
玉钦摇头道:
“你大不如从前了。”
伯陵没辩白,倒是低头笑了一下。
“诶呀!你瞧你现在完全没了妖王的模样,竟有些读书人的样子,看得我牙都酸了。”
伯陵笑道:
“说起读书人,我心里倒是有个很大的疑问,非你不能解答。”
玉钦眼睛瞪得老大,险些将茶从嘴里喷出来。
伯陵认真道:
“我看到一句话,似乎说的很有道理。可是实行起来却觉得完全不通。你是得了大道的人,看你能不能讲个通透。”
“说来听听。”
“是你们师父说的。将欲夺之,必固予之。我看了似乎觉得有些门道。想得到,必要先付出。这话没错,可是做起来却真是难得很。想要不改初心,不怀疑不困惑不放弃,实在是沟壑万重难以为继。所以想问问,你可能做得到,或者也不过是你们哄骗世人的一句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