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依然布满了阴霾，冬日的寒风凛冽地刺透骨髓。尽管如此，还是有一些游人三三两两地漫步在海边。
一阵海风随着寒潮掠过海岸，苏黎浑身哆嗦一下，不由得裹紧了大衣。
人生总是充满了变数，既然无法掌控这些变数，索性就放飞自己吧！苏黎望着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团团迷雾渲染着天和水，已然分不清哪里是海的边界，哪里是天的边界。海水澎湃地摇曳着、翻涌着，一袭一袭的波浪把苏黎心中的忧思卷进大海里。
“辞职吧！”苏黎对自己说。脸上的忧虑变为了坦然。
手机振动起来，是苏泽西打来的。
“在哪儿呢？”
“海边。”
“在海边干嘛？不冷么？”
“看海啊！当然冷。”
“我现在过去接你，大约十分钟到。晚上一起吃饭。”
“嗯，好。”
天色逐渐暗下来，海浪更加汹涌地翻腾着，海风“呼呼”地与海浪纠集在一起，仿佛在跳一支激情昂扬的爵士舞。
苏黎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见过苏泽西了，他经常出差，偶然回来的时候邀约苏黎一起吃饭，苏黎也总是没有时间。这次总算得了空闲，可以和苏泽西畅聊一番——无论一个人可以坚强到什么地步，总是需要朋友的。这一段时间以来，苏黎心里默默地承受了很多，她太需要一个出口，而苏泽西刚好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十分钟之后，苏泽西开车到了海边，苏黎舒心地笑起来。无论什么时候，当她需要的时候，她身边总是会出现天使。
苏泽西为苏黎打开副驾驶车门，他知道苏黎喜欢坐在后面。
“你不给我开门，我也会坐在前面的。”苏黎笑嘻嘻地说。
“哦？你不是不喜欢坐前面吗？”
“因为今天见到你很开心啊！想坐前面陪着你。”苏黎系好安全带，把座椅往后面调了一下。
“哈哈！那以前看到我就不开心了？”苏泽西总是喜欢拿苏黎打趣。
“倒不是不开心，只是习惯坐后面了。不过习惯是可以随心情改变的！”
“你总是有理，我说不过你！”
“嘿嘿，你这段时间忙什么呢，大老板？”
“得了吧你！什么‘大老板’，还没有你这个老总大！”
“过度谦虚就是骄傲了啊！我才不是什么‘总’，只是一个打工的！准备这几天辞职了。”
“怎么要辞职了？不是做得好好的么？”
“太累了，想休息一段时间，调整一下状态。”
“那来我这儿呗，我刚好需要得力的人手。最近在北方一个城市开发项目，阳城这边顾不上管。”
“我才不去呢！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打工而已。都这把年纪了，不能打一辈子工吧！”
“那你也可以当老板娘呀！”苏泽西嘿嘿笑起来。
“打住——你少拿我寻开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孩子都上小学了！之前还想把我闺蜜介绍给你呢！”
“我也是没办法，奉旨成婚！”
“不是‘奉子成婚’？”
“哪儿是什么‘奉子成婚’，那是我爷爷生前与老朋友的约定。我是他老人家唯一的孙子，不得不从命啊！”
“唉，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存在那种荒唐的‘约定’。”
“谁让你不理我呢！不然早娶你了！”
“小学一毕业你就消失了好吧！谁不理你了！”
“我后来给你写过信，难道你没有收到吗？”
“收到过一封，又不是情书。我给你回信了呀！”
“我没有收到。你想收情书？那我今天晚上给你写一封？”
“上学时收的情书到现在还放的有一抽屉呢！不用你写。”
“看吧，我就说你的追求者太多，都轮不到我！”
“好啦，别扯了！你要带我去吃什么好吃的？”
“你想吃啥？”
“都行！”
“你不是喜欢吃鱼吗？咱们去吃九味鱼吧？一条鱼，九种吃法。”
“这倒新鲜！看来你也是正宗的吃货啊！”
“比起你还差那么一丁半点——哎，说真的，你真要辞职啊？”
“嗯，我们公司换了新老总，我和她的经营理念大相径庭，没办法共事。”
“那你帮我管理公司吧，我特别需要你这样的管理人才。”
“我是设计出身，虽说后来学了工商管理，但对你这汽车销售行业真是一窍不通。隔行如隔山！”
“你不用管销售，负责公司整体运营就好。”
“那不是还包括销售嘛！你的公司是以销售为主线的。你还是找专业人士去管理吧！再说了，有句俚语讲‘不要给朋友打工’。”
“咦——你这是有多不想帮我呀？连俚语都用上了。”
“不是不想帮你，是不合适。不合适，明白吗？”
“好好好，你认真考虑一下再答复我吧，我也不急。”
“快吃饭吧，我饿了。”
“得了，马上到。”
苏泽西驱车来到一家名叫“渔莊”的餐厅。苏黎看到餐厅的外观设计，一下子就被迷住了。这家餐厅的门头成一条鱼状，整个外围墙体被绘成鱼鳞，远远观望，这幢房子犹如一条活灵活现的大鱼。
“这家餐厅什么时候开的？我都不知道阳城还有这么美妙的餐厅。”苏黎驻足在餐厅前，不想离去。
“是啊！整个阳城别具一格的餐厅都是你设计的，摩天轮、海盗船、海底餐厅……这家餐厅是易科新进的一名设计师设计的。刚开业一周左右。”
“怪不得我不知道！诶——不对啊，你这天天出差的，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这家店是我一个朋友开的，设计师是他的密友。”苏泽西神秘地笑笑。
“哦，原来如此。”
“快走吧，我朋友都等急了。”
苏黎赶忙拿出手机拍了张照，而后随苏泽西走进餐厅。
只见整个餐厅到处都是鱼的图案，天花板、墙壁、门窗、桌椅、餐具……所见之处，都是各种各样的鱼。有海水鱼，有淡水鱼；有些鱼很常见，有些鱼是稀有物种，还有些是苏黎见都没有见过的，更别说叫出来名字了。虽然到处都是鱼，但鱼的形状和姿态千奇百怪，错落有致；鱼的色彩搭配的完美和谐，与餐厅主题色调金黄色交错呼应，让人感觉似乎正徜徉在金色的海洋中一样。
苏泽西带苏黎走进一个叫做“老人与海”包间，包间里面也满是鱼的绘图。苏黎看得如痴如醉，苏泽西忍不住打断她说：
“据说世界上有两万多种鱼，只要是史料记载的鱼类，在这家店里，都有绘图。”
“这位设计师太厉害了！有机会我一定要亲自拜访一下。”
“这个没问题，我随时可以让朋友安排。”
“你这个朋友也真了不起，开了个这样的餐厅。”
“待会儿介绍你们认识一下，他叫王家旭。”
“啊？王家旭？不会是阳城一中毕业的王家旭吧？大学上的是中国美术学院？”
“诶，对对，就是他。难道你也认识？”
“我当然认识啦！岂止是认识？上学的时候他还认我做干妹妹了呢！”
“哈哈！这个世界可真小！”
“他不是在首都开了一家动漫设计公司吗？怎么回来开餐厅了？”
“唉，别提了。他在BJ找了个女朋友，两个人感情很深，一起开的那家动漫设计公司，结果那女孩不幸遭遇车祸离开了。这不，他经受不住打击，把公司转卖了，然后回到老家。因为那个女孩生前最喜欢大海，而且是阳光下的大海，和海里各种各样的鱼。家旭为了纪念她，因此开了这家餐厅，并以那个女孩的名字肖渔命名。”
“好曲折好凄凉的经历啊！我竟然都不知道！”
“这事没几个人知道，我也是后来有一次跟他一起喝酒，他喝醉了之后告诉我的。”
“家旭哥得是多么伤心啊！”
“谁说不是呢！”
“唉……”苏黎叹口气，陷入沉思当中。
服务员这个时候端进来一个托盘，托盘里面放了两个鱼形盘子，紧接着又有服务员端托盘进来。桌子上一下子就摆好了九个鱼形盘，这九个盘子竟也被摆成了鱼的形状。
最先进来的那个服务员点了一下数，转而对苏泽西说：“苏总，菜上齐了，你们先吃，王总说他那边忙完就过来。”
“好的。谢谢你！”苏泽西微笑致意。
“不客气。”服务员走出去，顺手把门关上。
苏黎歪着脑袋看向苏泽西：“喂，老兄，你点这么多，我们能吃完吗？”
“有你在，我相信一定能吃完。”苏泽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苏黎自是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拿起筷子做出欲打人状：“你是不是不想混了？竟敢笑话我？！我再喜欢吃鱼，一下子也吃不了这么多啊！”
“嘻嘻，以后还得让你罩我呢！我可不敢笑话你！放心吧，只有表面一层是鱼肉，下面是各种各样的蔬菜。鱼不大，是你最喜欢的龙利鱼！”
“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吃龙利鱼？”
“你朋友圈发表过啊！不是说一个人能吃一份酸菜龙利鱼吗？”
“噢，好吧。你这大老板竟也关注小人物的朋友圈。还以为你是生活在半空中的，“苏黎调皮地朝苏泽西吐吐舌头，”那我就不客气啦！开吃！”
“先来一块酸菜味的，开开胃。”苏泽西夹起一块鱼放到苏黎的餐盘里。
“谢谢，我自己来吧，你也快吃。”
“这个是蒜蓉豆豉龙利鱼，这个是柠檬焗龙利鱼，这个是椒盐的……”
苏泽西没有急着动筷，而是介绍起菜名来。
“你竟然每个菜名都知道？给你点个赞！”苏黎惊讶地对苏泽西竖起大拇指。
“那当然，我不仅知道每道菜的名字，我还会做呢！”苏泽西自豪地扶了扶眼镜。
“嗯，不错！那以后有机会了做给我吃。”苏黎边吃边说。
“必须的！而且只做给你吃。”
“诶——打住！我可享受不起这种专属待遇！你这油嘴滑舌的毛病啥时候能改改？”
“我说的可是真心话，不相信算了。”苏泽西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拿起筷子去夹菜。
苏黎夹起一块鱼放到他的盘子里：“吃吧吃吧！我相信——绝对相信！”
“唉，真是拿你没办法！”苏泽西无可奈何地撇撇嘴。
“你——吱——”苏黎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包间的门开了。
王家旭端着一个大鱼碗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到苏黎，惊喜地叫出声来：“苏黎！”
“家旭哥！”苏黎开心地站起来。
“你和苏泽西认识？”王家旭看看苏泽西，转问苏黎。
苏泽西抢先答道：“当然了，我们俩小时候还是同桌呢！”
苏黎“嘿嘿”一笑。
“怪不得呢！”王家旭把大碗放到几个盘子的中间，拿起一个小碗盛了两勺放到苏黎面前，“快尝尝这个龙利鱼粥，现在喝最好了。”
苏黎喝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嗯，味道非常鲜美。苏泽西你也快尝尝。”
“好嘞！”苏泽西接过王家旭递来的粥，喝了一口，“的确很不错，不愧是大师级的手艺！”
“你这家伙带苏黎来也不说一声，早知道再弄点别的菜了。”王家旭坐下来对苏泽西说。
“他也不知道我们认识，这菜已经够多了，吃不完，”苏黎把嘴里的粥咽下去，“我现在比较好奇的是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呢？”
“让家旭跟你说吧！”苏泽西看看王家旭，低头喝起粥来。
“我们俩啊，算是不打不相识。有一次阿泽去BJ出差，他开车的时候避让一只小狗，突然来了个急刹车，我的车就亲到了他的车屁股。我下车打算找他理论的时候，听到他打电话说的竟是咱们的方言，才知遇到老乡了，亲亲的老乡啊！”
“我补充一下，我在BJ谈业务的时候，阿旭没少帮我忙。”
“嘿嘿，那都不算什么。后来我转卖公司，你不是也帮我找了对家。那才是大忙！”
“我算是听明白了，你们这既是‘老乡泪汪汪’，又是‘患难见真情’啊！”一旁的苏黎打趣到。
“哈哈，差不多吧！”苏泽西、王家旭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苏黎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呢？还在亚比亚吗？这都将近两年没联系了！”王家旭吃了一口菜，问苏黎。
“嗯，还在亚比亚，不过我准备这两天辞职了。”
“辞职好啊！来我这儿管店吧，刚好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喂！拜托！我先邀请苏黎的好吧？咱们揽人才得有个先来后到！”未等苏黎发话，苏泽西不乐意了。
“让苏黎去你的汽车公司做销售？未免太屈才了吧！”王家旭睁大眼睛，盯着苏泽西问。
“我的汽车公司怎么了？销售怎么了？在你这小餐厅就不屈才了？我打算让苏黎当阳城这边的总经理呢！”苏泽西不以为然地瞪王家旭一眼。
“你们两个别争了！真搞笑，一见面就互掐，莫非你们俩是‘欢喜冤家’？”苏黎看不下去了。
“没事，苏泽西就是小心眼，我都习惯了，不用理他！”王家旭瞥一眼苏泽西，又转向苏黎，“你来我这儿的话，我给你百分之十的干股。”
“我对餐厅管理不懂啊！和对汽车一样无知。”
“那没关系！我记得你之前学过工商管理，不是还自考了MBA嘛！管理都是大同小异……”
“MBA？那不是更适合来我的公司吗？苏黎，我会给你更多的股份。”苏泽西打断王家旭，着急地看着苏黎。
“你们俩真有意思，我什么都没说呢！就已经各自给我安排好出路了不是？”苏黎觉得她再不说话两个人就会一直争下去了。
“你好好考虑一下吧！我这儿随时欢迎你来！”王家旭认真地对苏黎说。
苏泽西不甘落后：“你认真考虑吧，我全天候24小时为你敞开大门！”
“哈哈！你不怕车丢完啊！”苏黎乐得哈哈大笑。
“哈哈！……”
三个人的笑声充满了整个屋子。
这次与友人小聚之后，沉积在苏黎心底的压力彻底得到了释放。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工作，还有很多其他有趣的事情可以去做；除了设计，也还有很多其他的工作可以去尝试。人总要活得轻松点、自在点，这样才不枉此生此行。
周一到公司之后，苏黎首先把辞呈送去总经理办公室。楚清秋看到苏黎的辞职信，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回复苏黎说“一个月之后可以离职”。这完全在苏黎的意料之中——毕竟苏黎和楚清秋的管理理念是完全不同的，楚清秋巴不得苏黎早点离开。
苏黎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走路像是在跟着音乐走舞步，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愉悦。世界那么大，美景那么多，她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走出去看一看了。苏黎决定，辞职之后，带着父母和孩子先去首都看看天安门，然后再去温暖的海之南度假。虽然每年都要带白天出去旅游几次，白天去过不少地方，但是苏黎还从来没有带父母远游过。人生苦短，做子女的还是应当及时行孝。苏黎仿佛已经看到爸爸妈妈站在天安门广场前高兴地拍照留念；小白天穿着泳衣，在温暖的水里玩耍嬉戏……想到这里，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
“当当！”——苏黎刚坐下，就有人敲门。
“请进！”
吴曦推门而入，神色匆匆的样子。
“姐，晓桐要辞职了。”
“晓桐要辞职？”苏黎有些难以置信。
“嗯，她已经给财务总监写了封辞职信。”
“她妈妈知道吗？”
“知道，她妈妈不同意，但晓桐说她会让财务总监劝说她妈妈，如果她妈妈还是不同意，她就自离。”
“她辞职，你怎么看？”
“她妈妈硬要她和我分手，并拿她外公压她，说她外公另外给她许配了人家，如果不和我分手，就对不起她外公。晓桐最终同意和我分手，但是说要离开公司出去闯荡一番，长长见识。”
“难道你也同意和晓桐分手了？”
“我当然不同意啊！我那么爱她！可是晓桐是由外公外婆养大的，她外公身体不好，她不希望外公不开心，只能暂时答应了。不过我们约定好五年之后，如果她未嫁，我未娶，我们就结婚。”
苏黎说不出话来，看来吴曦并不知道实情，但晓桐应该已经知道了，不然她不会选择离开。楚清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母亲啊！竟然狠心到利用亲生女儿去达到自己的目的——难道她对于晓桐就没有一丁点的愧疚吗？
“姐，你怎么了？”吴曦看苏黎不说话，问道。
“我没事，想事情呢！晓桐选择辞职，你呢？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留在亚比亚等晓桐回来呀！”
吴曦一脸天真地憧憬着什么，苏黎不忍心把真相告诉他。这是一家不以设计为根本的设计公司，对于任何一个热爱设计工作的设计师来讲，都是危险的环境！这样的公司，会逐渐埋没设计师的才华，最终将设计师的工作热情消耗殆尽。这些都是苏黎能够预见到的，但是她不能告诉吴曦，一是事关商业机密和职业道德，二是她不愿亲手打破吴曦心中的美梦和念想——要说他当初进入亚比亚，是为了实现他的设计梦想，那现在又多了一份对于晓桐的守护吧！只能等吴曦自己慢慢发觉，并及时作出选择。
“跟你说件事，”苏黎郑重其事地看着吴曦，“我辞职了。”
“什么？你也辞职了？”吴曦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嗯，楚总已经同意了。”
“你为什么要辞职呢姐？”
“最近太累了，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那也不用辞职啊！”
“你知道吗？我对于设计工作进入到一种疲劳的状态，必须放空自己调整一下。”
“喔，好吧。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就不多说了。什么时候走？”
“这边交接一下工作，月底离开。”
窗外起风了，树叶一片片地落下来，寒冬正式地入驻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