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厚待
郎昭一边喂药,一边问道:“你见过他?”
姜筠反应了会,连忙摇头:“没有见过,只是突然见到生人,有些惊吓。”
郎昭见此不再细问,嘱咐她好生休息,端着空碗出去了。
姜筠慢慢裹紧薄被,盯着桌角出神。
她说了谎。她曾见过宁决的,上辈子她出逃时撞见的贵客,就是宁决。
下人说大小姐出游时为了救人险些溺水,是宁大人出现施救,两人就此结缘。回京后不久,两人就订了亲。
有些难言。表姐为了不成亲,宁可偷跑出京,可最后还是嫁了,遭受横祸的只有她姜筠一个。
适才打眼一瞥,宁决装束简便,应是出来办差的。姜筠不确定此时二人是否相遇,因此小心回话,生怕牵扯。
“丫头,该换药了。”
郎昭轻柔取下纱布,用棉花沾了药粉均匀涂抹在伤处。
“昭姨,救我的人,是刚才那个男人吗?”
郎昭抬眼看到她小心翼翼的神情,忍俊不禁:“是他,你那时昏迷不醒,可能记不清了。”
“这么怕他?你别看他长了一副冷面阎罗样,其实心地是好的。”
郎昭是看着宁决长大的,早在看清玉坠时就意识到,姜筠就是那个宁决苦寻数年的故人。
因此她有心给宁决树个好印象,说完自己却忍不住笑了。
心狠手辣、素有“佞臣”恶称的宁决,到了她口中反倒变成谦谦君子了。
姜筠也露出笑来。她颜色极好,只是时常闷闷不乐,此时笑起来眸光潋滟,额角纱布也遮不住姝色无双。
郎昭晃了晃眼,收起药瓶,捏了捏她脸颊:“小丫头笑起来多好看,小小年纪就不要总是闷闷不乐啦。”
姜筠怔了怔,脸颊泛起红热,露出几分羞赦。
郎昭越看越欢喜,她一生未嫁,人世间的牵挂唯有一个宁决。
现在多了一个姜筠。
“对了,你这腿不宜挪动,这段时日就住在我这,好不好?”
姜筠闻言,犹豫少顷,最终摇了摇头:“谢谢您的照料,我失踪了好几日,家里人只怕着急得很,还请您送我回定远侯府吧。”
郎昭意外:“你可知道你为何会被绑架?”
姜筠心说我当然知道,这都是姨母为了逼她就范设下的陷阱。但她面上还是一片单纯茫然:“也许只是意外吧,是我不够小心,才给了歹人可趁之机。”
郎昭微微叹气,说:“你先休息吧,再过几日,你好些了,我再送你回京。”
若她此前并不知道姜筠身份,对方留下抑或离开,她都随意。
但她认出了姜筠脖颈上的玉坠刻痕,意识到姜筠就是那个宁决苦寻数年的故人,本能的兴起呵护之心。
自姜筠昏迷到苏醒已有三日,这三日内锦衣卫的探子无一人发现定远侯府下人的踪影,足以说明侯府对这个表姑娘并不是那么重视。
何况绑架案还未查明,前路扑朔迷离,郎昭怎么舍得让小丫头身涉险境?
姜筠乖巧地点头道谢。
她知道昭姨是为自己好,她在药庐待了这些天,也不曾听闻定远侯府的消息,心下明白,不是姨母使法子压了消息,就是侯府根本没有派人寻找。
无论哪一种,对她都是不利的。
可她有必须回去的理由。
姜筠想回去看看老夫人,那个对她疼爱有加,最终病逝时她却连最后一眼都没见到的老人。
姜筠母亲是老定远侯的嫡次女,才貌出众,出嫁前就很得老夫人喜欢。后来嫁给姜家大爷,诞下女儿姜筠。
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共成佳话。
只可惜夫妻两都是短命的,元禧二年盛京爆发了一场瘟疫,姜筠母亲染病故去,同年八月,姜筠父亲因过于悲痛,亦追随亡妻而去,留下年仅四岁的女儿,孤苦无依。
彼时姜家各房为了分家争吵不休,不知多少人盯着仅剩一个孤女的大房。
群狼环伺,老夫人担忧外孙女遭人暗算,亲自出面处置了大房的资产,全数列了单子归于姜筠手下,又将她带回侯府,亲自教养。
那时姜筠染了风寒,高烧不退,老夫人不分日夜地照顾,喂药都是亲力亲为。
“我的乖囡囡,你可一定要好好的……”
姜筠烧的昏沉时隐约感觉被人抱进怀里,抚摸脸颊的手苍老粗糙,却给了她从未有过的安心感。
从四岁到十五岁,姜筠一直生活在慈心堂,老夫人对她的疼爱无人能匹,她虽占了一个表字,衣食起居却比表姐裴韵还要精心。
也许正因如此,周氏才会心生怨怼吧?
她婉拒替嫁后,周氏曾去请求老夫人劝姜筠替女儿出嫁,结果被狠斥了一顿,甚至被夺了一段时日的掌家之权。
姜筠本以为有人护着她能无忧一世,然而被关进柴房后,她嘶喊着要见老夫人时,不期看见周氏暗含深意的笑。
“别白费力气了,老夫人自顾不暇,只怕也救不了你。”
那段时间慈心堂成了侯府众人避之不及的存在,她抓住一切机会询问慈心堂近况,可所有人都避开了目光。
他们都说,表姑娘,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直到她被强逼嫁进王家,都没见上老夫人一面。
一日王夫人招待好友,她得了自由前去拜见,才从王氏漏出的只言片语中得知,老夫人病入膏肓,不日前已经去了。
手中托盘落地,茶盏摔得粉碎。
怎么可能呢。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老夫人的身体状况,祖母作息规律,注重养生,身体向来康健,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病逝?
姜筠还记得她被婆子按着下跪请罪,膝行爬到王氏腿边,涕泪横流地恳请对方同意她回府吊唁。
“母亲,一日就行,求求你,让我回去看祖母一眼……”
她从未那么狼狈过,然而王氏轻飘飘瞥了一眼,说:“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这不是她该管的事。
那是她的祖母,是她在尘世间最后的牵挂,可那些人却说,这不是她该管的。
幸好,此刻这一切还未发生,她还能再见到那个疼爱呵护她的老人。
她一定会查清上辈子祖母病逝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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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决没有阻拦姜筠回府,等郎昭确认她能坐轮椅行动后,一行人启程回京。
宁决不表明身份,姜筠情愿装傻。
马车停在定远侯府对面数丈距离外,她被宁决抱着,稳稳落入准备好的木制轮椅中。
宁决递给她一块巴掌大的鎏银圆牌,“遇事无法解决的,可持此物去朱雀大街一百四十四号商行求助。”
姜筠受宠若惊:“这太贵重了……”
宁决笑了笑,温和道:“不是什么重要东西,能帮到你就好。”
对方都这么说了,姜筠只好接过。
告别前,她犹豫半晌,终是开口问:“宁公子可方便告知名讳?小女永生铭记您的救命大恩。”
她似乎听见男人轻笑了声。
“在下单名一个决,处决的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