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胆小
盛京的夜漆黑如墨,万籁俱寂,打更声寂凉地响在街头巷尾,被吵醒的人们迷迷瞪瞪推窗看去,被眼前转瞬掠过的黑影惊出一身冷汗。
“邪门……”他一边嘀咕一边关紧了窗,搓了搓胳膊上泛起的鸡皮疙瘩。
一窗之隔,他没能看到几滴浓稠的血斜斜滴在窗栏。
宁决呼吸沉重,右臂刀伤深可见骨,只来得及匆匆撕下布带扎死。
来人脚步声如鬼魅,一柄利刃蓦地从暗处刺向宁决心脏。
宁决抬起左手反挡,玉石之声清脆,他已到力竭之时,冷兵器相碰的剧烈震颤使得他虎口剧痛,分神之下险些没握稳。
来人疾步后退以减缓冲击力,不待站稳便立刻抬头,视野内却已经没了宁决踪影。
“该死的……分开搜!上头有令,决不能让他见到皇上!”
数十道黑影散入巷道,宁决蹲在一户人家门前草丛中,缝隙中只能看见一双阴沉的眼。
常年打鹰的人也会被鹰啄了眼,世家的胆大妄为远超他想象,天子脚下也敢杀人灭口。
直到耳畔风声凝滞,再也感受不到一丝人为带起的流动,他才缓缓起身,三两下攀上墙头,翻进院内。
谨慎地避开地上碎石,宁决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就被身后响起的惊诧声激得险些甩出一把钢针。
“宁决?你怎么在这?”
郎昭是被姜筠缠着要她教防身之术,她才推着小姑娘到宽阔处演示的。
宁决全身紧绷,缓缓转身看去,对上了轮椅上的小女娘的眼睛。
姜筠被那双浸染杀意的双眼一盯,下意识揪紧郎昭袖口。
他脸色放缓了些。
一路上想着柳州之事,竟然跑进定远侯府了。
宁决简短解释:“回京路上遭遇暗杀,没留神走错了地方,我这就离开了。”
“等等!”
郎昭俯身与姜筠低语几句,随后快步走到宁决身前,动作利落地抬起宁决右臂,突如其来的动作变化引得后者闷哼一声。
“筋都断了,不赶紧接上,你想当杨过啊?”
郎昭偏头一指身后回廊:“我给你包扎,处理完了你爱去哪去哪。”
宁决没急着应,看向姜筠,见小女娘抓着衣角点了头,才点头回礼,“叨扰了。”
郎昭稀奇:“你进我的药庐那么多次,怎么没见你说过一次叨扰啊?”
宁决装没听见。
郎昭包扎迅速,姜筠在一旁看着,宁决一扭头就能对上小姑娘专注的目光,硬是一声不吭地挺过了全程。
“我去处理一下染了血的布料,阿梨你一个人可以吗?”
姜筠点头,回廊上只剩她和宁决两人。
打破寂静的是宁决:“你不好奇吗?”
姜筠抿了抿唇:“好奇心太重的人死得早。”
宁决忍不住笑了笑,说:“锦衣卫统领也叫宁决,你就没怀疑过我的身份吗?”
他自报家门,是想试探姜筠,鲜少有人听见天子鹰犬的名号不立时变色的。
“现在我知道了。”姜筠说,“你救了我,我不会告发你的。”
她神色镇定,仿佛对面是鹰犬是国戚,还是平民,对她来说都没分别。
宁决稍感安定的同时,胸中莫名升起一股憋闷。
他还要再说,姜筠退了一步:“昭姨回来了,我先回屋了,宁大人自便。”
说完,摇动轮椅的手都加快了些。
宁决凝视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转角,挑了挑眉。
还以为她当真胆大呢。
“看什么呢?”
宁决收回目光,从怀中抽出一沓纸递给郎昭:“等她明日醒了再给她,我还要进宫复命,就不多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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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皇宫的一路上出奇顺利,宁决踏进乾清殿时,黛色的天空已经隐隐泛出钴蓝。
龙椅上的男人形貌威严,搁下折子淡淡扫向宁决。
宁决跪地行礼,低声禀明协查结果。
“……微臣已将受贿官员记录在册,请皇上翻阅。”
大太监祝公公接过折子,小跑着送到隆安帝手边。
隆安帝摩挲着明黄折子封面溅上的血,一目十行地浏览完,严肃的脸上露出些微笑意。
“有你办事,朕很放心。”
“为陛下分忧是臣的职责。”
六州知府表面是归顺朝廷,实则受八大家管辖,重整田地就是从八大家身上剐肉。
为了田税一事,朝堂这些天争吵不断。
世家根基深厚,因此隆安帝决定从贪污查起,宁决此行目的就是收集各州官员贪污受贿的证据。
说完公事,隆安帝提起了宁决的婚事:“你还记得朕曾为你和定远侯府的嫡长女赐婚吧?”
“昨儿裴远来负荆请罪,说他那女儿偷跑出京已有半月,至今不见踪迹。”
宁决缓缓抬头,和隆安帝古井无波的眼睛对视。
他曾听郎昭提过此事,但此刻面对皇帝探究的目光,藏得滴水不漏:
“想来是臣的名声太坏,将裴小姐吓跑了。”
宁决自嘲道。
殿内静的落针可闻,宁决后背慢慢渗出冷汗,听见隆安帝肆意地笑声后,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既然裴小姐不见踪迹,那婚事……”
“不急不急。”隆安帝摆了摆手,“裴远为了弥补,愿意换个孩子替嫁。”
“朕已答应他的请求,与你定亲的人,换成了他侄女。”
裴远的侄女?
——不就是姜筠么!
宁决怔愣一瞬,虽然收的迅速,却还是被皇帝捕捉到了那丝惊讶:“你见过那女子?”
短短一瞬,他反应很快:“确实见过。臣出京时曾救过她一命,她遭遇绑架,双腿尽断,险些丧命。”
宁决知道,他连杀两个绑匪又偷偷回京的事瞒不过隆安帝,与其否认等不知何时爆发,不如痛快承认。
隆安帝果然不再追问,摆摆手让他走了。
大殿内重新恢复寂静,祝公公端来玄参茶伺候隆安帝服下,奉承道:“陛下圣明,有了婚事作挟,宁统领办事定会更加尽心。”
隆安帝显然也是这个想法。
那个姜筠,父母双亡,与姜家不常走动,前些日子听说遭遇绑架,但侯府也没有多么着急地去寻。
由此看来,她与侯府亦牵扯不深。
宁决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孤臣,不论和哪一方定亲他都无法放心。
而这样一个两边不靠的女子,相当适合做宁决的妻子。
“宁决说那女子双腿尽断?”
隆安帝似是想起什么,吩咐祝公公:“传我旨意,送些滋补礼品去侯府,裴远会明白的。”
祝公公恭敬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