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文山被判斩刑那天，周予安带着青鸾去了郊外。在没有墓碑的坟地中间跪着一个全身素白的女子，女子便是让崔文山与莱阳侯为之争风吃醋的娇娘。

　　娇娘是西北人，与崔文山有着杀父之仇，灭门之恨。为复仇，她暗中跟随崔文山近两年，却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得知崔文山宿在醉仙楼，她扮做小厮的模样想要在崔文山的饮食中下毒被掌柜的拿了正着。时逢西凉使团进京，掌柜的便将她交给李薄处理。知道她与崔家有仇，李薄非但没有难为她，反而把她带到了周予安跟前。

　　周予安看着她脸上的胎记若有所思，问她是不是真的想要帮自己的夫君以及家人复仇。娇娘眼神坚定，没有丝毫迟疑。

　　周予安帮她去了脸上的胎记，让她恢复了应有的美貌。一身素衣，没有过多装扮。手牵黄牛，袅袅入黄昏，成为与崔文山擦肩而过的一幅画。

　　周予安笃定崔文山一定会注意到娇娘。她留意过那些被崔文山带入房中的女子，长相与气质都是相似的。崔文山不爱招惹小姑娘，钟情于那些成过家的年轻妇人，当日在他房中的那些都是梳着妇人发髻的。

　　为确保崔文山一定会迷上娇娘，周予安还给了娇娘一个香囊。

　　落日黄昏中，崔文山闻到的那股味道就是香囊的味道。

　　莱阳侯的死既是意外，也不是意外。此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仅鱼肉百姓，强抢民女，还参与了刺杀沈崇明一事。就算他没有死在崔文山的匕首下，周予安也不会放过他，且会让他死得更惨。

　　坟里葬得是娇娘丈夫的骨灰，在伺机为夫报仇的这段时间里，她一直带着丈夫的骨灰。如今仇人伏诛，丈夫入土为安，她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将丈夫生前最爱喝的桃花酿洒在坟前，娇娘抹去眼角的泪，缓缓起身，冲着周予安福了福。

　　“谢姑娘为我亡夫报仇。”

　　“仇是你自己报的，我只是治好了你的脸。”周予安递了块儿锦帕过去：“想好要去哪儿了吗？”

　　“青州，我夫君的姑娘，他自小长大的地方。”娇娘抚着坟土：“他与我说过他的事情。父亲早亡，他随母亲改嫁商人，后又跟着那个商人到了西北。”

　　娇娘抚着自己的脸颊：“我是弃儿，因生得丑陋被爹娘遗弃在破庙里，是他将我捡回去的。人人都叫我丑丫头，当我是府里的丫鬟，我也是这么想的。唯有他，从未用那般嫌弃的眼神看过我。他待我如兄如夫，我算是被她一手养大的。”

　　娇娘红了眼圈儿：“崔家的一个姑娘看中了他，想要嫁他为妻，他拒绝了。他知道若有主母进门，我的日子必定难过。他想过将我嫁给别人，托请媒婆为我介绍，可因为我脸上的胎记，那些人都嫌弃我。他们知道他对我好，惦记他为我准备的嫁妆。我不忍心连累他，想要偷偷离开。”

　　娇娘淌着泪坐下，靠在坟土上，就像他还活着的时候靠在他的肩膀上一样。

　　“我无处可去，似冥冥中注定那般走到了他当年捡回我回去的那个破庙里。他找了我一夜，于黎明前找到那间破庙。我缩在墙角，脸上全是泪痕，那时候的我一定丑极了。他朝着我走过来，一句话都没说，抱起我扔进了马车里。他是个脾气很好的人，用读书人的话说，他是个谦谦君子，我从未见过他那个样子。”

　　“他娶了你？”

　　娇娘点头：“他很生气，路上一句话都没说，快到家时，他叹了口气，用一种特别无奈地口吻对我说。算了，还是娶了你吧，省得你哪天又跑出去了，我还要担心你是不是被人给欺负了。”

　　“他爱你，在你跟他还不知道的时候他就已经爱上了你。”

　　“我不知道他爱不爱我，我也不知道我对他的感情是什么？”娇娘看向自己的小腹：“我们原本是有机会弄明白的，可是我们得罪了崔家。那场火烧了三天三夜，他将我护在身下，让我从鬼门关前逃过一劫。我们的孩子没了，他也没了，剩下的就只有复仇。我是个蠢笨的人，可我运气不错，我遇见了姑娘。”

　　娇娘从怀里掏出一根折断了的发簪。

　　周予安见状将发簪夺了过来：“不要做傻事，他一定想你好好活着。”

　　“姑娘放心吧，娇娘的命是他拼死换回来的，娇娘不会死的。”娇娘把发簪埋进坟土里：“娇娘要去青州了，就让这发簪陪着他吧。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样子的，不知道等娇娘过去的时候，他还在不在，若是在的话……姑娘的恩德娇娘记下了，但凡有姑娘用得着娇娘的地方，无论娇娘在哪儿，在做什么，都会立刻赶来，供姑娘驱使。”

　　“到了青州好好过日子，若是遇到难处，去冯家找一个叫范文轩的。”周予安伸手，青鸾递上装有银票的包裹：“走吧，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娇娘没说什么，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抱着包裹上了早就候在一旁的马车。

　　目送马车离去，青鸾问周予安：“她会好好的吧？”

　　“心死了，魂也没了。””周予安叹了口气：“最多两年，她就会跟着她的夫君一起去。”

　　青鸾慌了：“那我们把她叫回来。”

　　“让她去吧，对她而言，活着是一种负累。”周予安回头看了眼那坟：“国舅爷那边有什么动静？”

　　“他们去了老人的家，想要私了，结果……无功而返。”

　　“他的家人早就被国舅爷给害死了，哪里还有什么家人？若非如此，他又岂会以命讨命。”周予安看着天边的云彩：“此事过后，将老人家与他的家人合葬。让李薄那边注意点儿，咱们的这位国舅爷最擅长做假，没准儿明天就从犄角旮旯里为老人家找出一堆七大姑，八大姨。崔家小公子的命我可以不要，但崔家决不能全身而退。”

　　“郡主放心，有薄王殿下在，起码扒崔家一层皮。”青鸾道：“时候差不多了，郡主您该进宫了。”

　　“是该进宫了。”周予安勾起唇角：“太后娘娘与国舅爷做了那么好的安排，本郡主岂能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