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予安本想问沈崇明有没有吃饭，想起食盒在马车上颠簸了半日，把浮到舌尖的话压了下去。

　　执剑拿着火把过来，为周予安介绍情况。

　　桃源村的村民都姓吴，是五百年前因为避祸躲到山中的一个大家族。据说避祸途中，曾被一善心女子所救，而那名女子为掩护他们死在了追兵的马蹄下。因感念那名女子的恩德，吴家人在山中建了一座庙宇，庙宇中不供佛，不供神，供的是那位女子的塑像，此塑像便是眼下他们看到的桃花仙子。

　　这桃花仙子庙历经百年，早已成为村民心中的信仰，婚丧嫁娶，由此开始，由此结束。

　　桃源村没有义庄，不管是寿终正寝还是因在病去世都会在桃花仙子庙里停灵三天。

　　庙里只有祖孙两人，住在庙后的山洞里，这尸骸是今天一早发现的。

　　“尸骸在哪里？”

　　“周姑娘跟我来！”执剑往山洞里带路。

　　这桃花仙子是依山而建的，整座庙宇就是一座被挖空的山洞，只山洞外做了些庙宇类的装饰。庙宇风格亦是五百年前的，看规制应是外族，至于是那个外族，眼下已经说不清了。

　　战火不息，当初的异族与外族，早就混居在一处。

　　沿着山洞中被凿出的小路，很快，到了放着尸骸的地方。

　　这里是一间小的庙宇，里头供奉着一座一人多高的塑像，塑像为白玉所制，容貌，衣着皆与外头的桃花仙子不同。

　　“这是真正的桃花仙子，据村中老人说，这座像是按照当初那位姑娘的真实容貌所制，外头那个是成了仙的桃花仙子，起容貌更符合村民对于仙子的想象。”

　　真实的桃花仙子亦不丑，只是没有外间的那座塑像那么惊艳罢了。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圆脸，大眼，脸颊上还有两个甜甜的小酒窝。头发很长，用一根粗布系着，发间插着一根造型别致的树枝，在小姑娘眼里，那树枝就等同于发簪了。

　　衣服有补丁，放置于地上的竹筐也是破的，小姑娘是个淳朴的乡下人。

　　小庙不大，一目了然，周予安疑惑地问执剑：“尸骸呢？不是放在庙里吗？”

　　执剑往塑像里指了指，见周予安还不明白，遂将火把靠近。周予安这才看到，在桃花仙子的塑像里嵌着一具骸骨。

　　“这是五百年前的桃花仙子？”站在塑像旁的周予安眉峰一皱：“这桃花仙子是男扮女装的？”

　　“是有人将尸骸藏在了桃花仙子的塑像内。”沈崇明跟来，接过执剑手中的火把，示意他先出去：“这塑像里的不是旁人，正是徐花花的心上人，那个曾在青阳县中倒夜香，打更的李回。”

　　“这李回不是在青阳县外的义庄吗？执剑还去找过他。”周予安盯着塑像：“塑像里的这具起码有半年。”

　　“李回是一年前回的桃源村，他的母亲吴氏是桃源村人，他是回桃源村探亲的。”沈崇明寻了个裂缝，将火把插进去，“据李回的外祖父母所说，李回曾到桃花仙子庙祈求姻缘，家人没看到他回去，还以为他回了青阳县，直到看见这具尸骸才确定他就是李回。”

　　“这尸骸上连件衣服都没有，他们是如何确定的？总不能是这尸骸自己告诉他们的吧？”才说完，周予安便盯着那具尸骸细瞧：“断指，六指，这李回有六根指头？”

　　“不错，这李回天生六指，在尾指旁多长了一个。家人怕他长大后被人诟病，便狠心将那根指头切断了。指头虽断，余下的残骨却仍留在里面。天生六指本就罕见，同样的断指几乎没有可能，他是李回，毋庸置疑。”

　　“若他是李回，执剑在义庄中见到的那个又是谁？”

　　“精通易容之数的假李回。”沈崇明抚着周予安的脸颊：“你这易容之术是从哪里学来的？可有师兄弟？”

　　“你怀疑我的同门？”周予安拂去他的手：“我师兄弟很多，但不是人人都会易容术，这玩意儿既费时间又无多大用处，师门中人多是嫌弃的。”

　　“你师出何门？”

　　“鬼谷！”周予安看着沈崇明的眼睛，轻轻的将那两个字吐了出来。

　　山风起，洞内传出呜咽之声，火焰随风摇曳。

　　瞬间，这小庙变得越发阴森诡异起来。

　　“沈大人，可还要娶我？”周予安问，眉眼瞬间变得温婉：“我可是打从鬼谷里走出来的。”

　　鬼谷，出自江湖却又隐于江湖的门派。

　　世间大医多出自于鬼谷，仵作亦出自于鬼谷，前者医世间不能医之人，后者验世间不能验之尸。阴阳两界皆被鬼谷霸占，鬼谷之名冠绝江湖，然十几年前，鬼谷一夜消失，连同那些已经成名于世间的大医和仵作。

　　无人知晓鬼谷在哪儿，亦无人知晓鬼谷发生了何事，只知近些年来，江湖上偶有骗子借着鬼谷的名头行事，被戳破后，灰溜溜逃之。

　　沈崇明看周予安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骗子。

　　“我真是鬼谷的，我有鬼谷令牌。”

　　那些被捉到的，戳破的亦有鬼谷令牌。

　　沈崇明似笑非笑，朝着塑像努了努嘴：“继续吧，打从鬼谷出来的仵作。”

　　“医术是我师傅教的，验尸之术也是我师傅教的，易容术不是，是我的一个师兄教我的。”周予安盯着塑像里的尸骸闷闷开口：“他叫沈韬，曾是京中第一仵作，你既是朝中之人，应当听过他的名字。”

　　“是那个在先帝殡天时，帮助五王作乱的沈韬？他也是你们鬼谷的？”

　　“原先是，后被师傅逐出师门，他不提鬼谷，是因为他没脸提。”周予见捡起一块石头将塑像轻轻砸碎：“鬼谷与你们想得不一样，学医多是世家子弟，出谷后入世为官，成为鬼谷的保护伞。学验尸的多是穷人家的孩子，这活儿既脏又累，但凡家里有些家底的，谁愿意让孩子去沾染晦气。医者与仵作，原是互不相干的，直到一个人的出现。”

　　“沈韬？”

　　“他是所有师兄弟里天赋最高的，不仅医术了得，在验尸上更有自己的独到之处。”周予安停下手里的动作：“他出身士族，对权利有着天生的渴望。他医术了得，自诩可掌人生死。他勘验百尸，心中亦无鬼神忌讳。这样的人，很可怕。”

　　见沈崇明眸光微动，周予安补了句：“师傅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