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予安拿起那枚铜钱看了看。
只是一枚在市场上流通过的铜钱,铜钱表面附着着一层厚厚的污渍,要将这些污渍清除需要经过很多道程序,然经常使用铜钱的人没有这么多的时间。
周予安用银针在铜钱上拨了一下,将铜钱放在鼻子下面闻。
通过味道,她仿佛看见了这枚铜钱的前半生。
它是从一个当铺流通出来的,上面沾染了死人的气息。在出当铺前,这枚铜钱跟一个从墓地里挖出来的东西躺在一起。死人和墓地的味道是很难被清除的,它牢牢地附着在这枚铜钱上。
铜钱到了一个赌徒手中,赌徒刚吃了油饼,油附着在了铜钱上,包裹住了那枚死人的气息。铜钱随着赌徒进入赌场,被一个带着脂粉香的纨绔子弟拿了。
这枚铜钱应该是他赢钱的一个零头,而他是第一次进入那个赌场,是赌场的掌柜故意让他赢的。只有赢钱的人才会再次走进赌场,这是赌场能够持续经营的秘密,也是赌徒们笃定自己可以回本的陷阱。
纨绔子弟赢了钱心情很好,出门后将这枚铜钱赏给了跪在赌坊乞讨的乞丐。乞丐将这枚铜钱给了他的女儿,一个患病的,身体瘦弱的卖花女。
铜钱上附着了乞丐的污泥,汤药的味道以及鸢尾花的花粉。
卖花女买了一个馒头,铜钱进入了馒头铺的铁盒子里。
它在铁盒子里待了很长的时间,被馒头铺的掌柜找给了一个妇人。
妇人是倒夜香的,铜钱上沾染了夜香的味道。
铜钱在妇人家里待了几日,被妇人拿着去买了油饼。
之后,这枚铜钱到了方柔手里。
“这枚铜钱是我家老爷今早给我买油饼的时候找的,就在距离不远的那家油饼铺。他家生意很好,油饼只要三文钱。饼不大,味道却是蛮好的。现在,夫人能回答我刚刚的问题了吗?这枚铜钱是真的还是假的。”
“假的,真的铜钱不可能出现在当铺。”周予安捏着那枚铜钱:“我朝有专门的制钱坊,所制铜钱经制钱司查看后入户部,由户部统一发放。户部每发放一批铜钱都会在账册上有所记录。记录的很细,例如铜是从那座矿山来的,冶炼多久,提炼的铜成色如何。是在那座炉里炼制的铜钱,铜钱颜色为何,重量为何。此外,根据炼制铜钱的年份不同,季节不同,所铸铜钱的大小,分量,颜色均有不同。还有,所谓的铜钱并非纯铜打制,每一批铜钱里有掺入的不同的东西用以区分。”
方柔不知一枚铜钱里有这么多道道,睁大眼睛看着周予安。
“根据铜钱上的年号可知它是三年前铸造的,三年前所制的那批铜钱只用到了三个炉。三个炉都在京城,共炼制了半年。铜钱中假如了少量的银,分量要比我比手中的这个稍微轻一些。铜钱边缘做了细微处理,在这个地方有一道细微的划痕。这道划痕是刻在模具上的,随着铜钱被一同制造出来,与使用中产生的擦痕,划痕不同。”
周予安继续道:”这批铜钱去了两个地方,一个是兵部,一个是礼部。兵部的流到了各个兵营,礼部的去了别国。铜钱不是白银,值不得上头那些人贪墨,故而这铜钱上最该沾染的气息不是死人的气息而是活人的。兵部的要嘛是血,要嘛是酒,要嘛是止血类的药物。礼部的是书香气。”
“有没有可能是青州的兵死道路上了,铜钱被人捡了。”方柔眨巴着眼睛:“一个铜钱而已,万事皆有可能。我不是怀疑夫人的医术,而是夫人的鼻子亦有可能出错。”
“鼻子有可能出错,眼睛不会,脑子里记得相关的信息也不会。”周予安敲敲自个儿的头:“我夫君是做买卖的,我给人看病也要经手这些铜钱,关于钱的事儿我都记得真真的,牢牢的。”
“夫人果是从京城来的大人物。”方柔的思路总是与常人不同:“你夫君做的是银钱的上的买卖吧?你夫君是户部的,你是帮着你夫君查案的,就像长宁王跟长宁王妃一样。真好,我也是跟那位王妃学的,我也尽力护着我家老爷。”
这也能跟她扯上关系?
周予安摇头,将铜钱搁到方柔手中:“铜钱是假的,这是我的答案,夫人还要说什么。”
“不瞒夫人我看不出真假来,我是故意诈夫人的,目的只有一个,确认夫人是否是从京城来的,是否需要我接下来为夫人提供的便利。夫人不必告诉我您是谁,我还想好好活着呢。我的最终目的就一个,让申紫柔死在程家,剩下的事情与我无关,夫人要做的事情也与我无关。夫人这么厉害,一定能处理的妥妥当当,断不会让程家找我跟老爷的麻烦。”
“不必绕弯子,方夫人请说。”
“我给夫人的请帖可帮夫人进入程三公子的宴席,但宴席上必不会有所得,夫人能探听到的都是跟买卖有关的。程家人很聪明,就算这假铜钱跟程家,跟京城里的买卖有关系,也断不会让证据暴露在宴席上,暴露在夫人跟前。”
“方夫人的意思是?”
“我可以帮夫人进入程家,接近申紫柔。”方柔打了个响指:“夫人还记得吧?申紫柔被程三公子程宇看管起来了,写信给我家老爷让我家老爷在救她。我家老爷为何带着我,因为他一个大老爷们没法进入程家,他要我扮成程家的丫鬟。申紫柔是没办法出来,可她有办法将我弄进去,然后扮成我的模样,借用我的身份逃出来。有可能也不是逃,而是借由我跟我家老爷商量个一了百了的办法。总之,我可以帮夫人进去,用我的身份。”
“你让我从申紫柔的口中套取消息。”
“她可是程府的三少夫人,是程宇的枕边人,在程府苦心经营多年,有自己的人脉和手段,程家的事情她未必不知。夫人与其在青州乱窜,不如直奔程家,釜底抽薪,从程家内宅入手。具体如何做,夫人心中应有自己的盘算。”方柔挑眉:“我只要夫人赠我一剂毒药,事成之后将申紫柔的命交给我。”
事关重大,周予安需要想一想,起码见过皇上与皇后再说。她没有直接应下,与方柔说好了三日为期,这三日刚好去参加程家的宴席,探一探这滩死水的深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