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崇明不信凶手会将凶器藏在水缸里,周予安也不信。说那样的话只是为了打趣而已,毕竟这王三郎的院子就这么大一点儿。水缸的位置太过明显,就搁在院子中间,上面被一块儿风雨侵蚀严重的石块儿遮盖着。
沈崇明不信捕快当初搜索现场的时候没注意到这个水缸,注意到就一定会搜查,既然搜查了就一定会有结论,没结论证明凶器不是被遗弃在水缸里。
可,万一那些捕快也是这么想的呢?
灯下黑,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越不可能的地方就越有可能。
对视一眼,夫妇二人不约而同来到水缸前。男左女右,站位标准。
周予安摸了下压在水缸上的石块,石块掉下一些碎屑来。水缸边缘清晰,没有摩擦痕迹。水缸里泛着一股浓重的腥臭味儿,通过缝隙往里头看,是半缸子说不清啥颜色的水。
沈崇明捂着鼻子后退一步,略有迟疑地问周予安:“你说当初那些捕快会不会因为这水缸里气温难闻就不检查这里。”
周予安给了他一个有可能的眼神,沈崇明没有任何迟疑的将覆在水缸上的石块踢开。
越发浓烈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周予安与沈崇明双双变了脸色。
“这是什么东西?”沈崇明指着泡在水缸里的东西:“是菜吗?”
是菜,咸菜,普通家庭储存来过冬用的。王三郎家的这缸咸菜明显是坏了,加上女主人被害,男主人离家不回,风吹日晒外加雨淋,让这缸咸菜彻底变了形。里面的菜叶子就跟河里泡涨的尸体一样,不,比那个还要惨不忍睹。
味道太浓,不适合查验缸底,趁着水缸散味儿的功夫,两人去了后人柴房。
与前院一眼,柴房也维持着案发时的模样。
不似寻常人家柴房的脏乱差,王三郎家的柴房干净整洁的有些过分。木材摆的整整齐齐,每一捆都被麻绳扎着。麻绳粗细一样,绳结是活的,无需剪刀便能解开。
先前对案情的推演出了点儿岔子,朱桂香取木材不需要用剪刀,剪刀是凶手带来的,目的是为了杀死朱桂香。
从地上的脚印和散落的木材形状来看,案发时,朱桂香与凶手有过短暂争执。
闭上眼,脑海里出现一幅画面……
朱桂香蹲在地上,将捆着木材的麻绳的解开,从中挑选出适合生火做饭的。朱桂香是个细致的女人,从柴房里散落的木材就能看出来。挑到一半,听见身后有动静,回头看去,是个有些眼熟的陌生男人。
男人脸上带着笑,脊背微弯,用以降低朱桂香对他的戒心。双手背于身后,手心冒汗,紧握着那把剪刀。
画面定格,周予安扯着沈崇明的衣袖道:“那把剪刀是被王三郎摔坏的,摔坏了但并未摔成两半,而是在这里掰开的。”
沈崇明弯腰看了下柴房的门槛:“夫人观察细致,这里有个豁口,像是剪刀掉落时戳到的。”
周予安并未看到门槛上的那个豁口,她只是想起了卷宗里记载的与朱桂香有关的验尸的详情。前宜兰县令失踪后,那位无事可做的仵作就离开了县衙。周予安没见过他,不知他水准如何,但他的验尸过程写得极其简陋,唯有死者身上的伤口描述的十分详细。
卷宗里提到,朱桂香身上有多处细小伤口,从伤口的打小,深浅以及走向来看应为凶器所致。卷宗上详细地记录了那些伤口所在的位置。看卷宗时周予安就有些奇怪,既是凶杀,为何会有那样小的伤口?倘若凶手为女子,致命伤不会只有一处。倘若凶手为男子,不应该有那些细小的伤口。
莫说男子手无缚鸡,再瘦弱的男子都能将一个心宽体胖的女子轻易制服,除非那个女子是练武的。朱桂香显然不属于后者,她身形娇小,体态玲珑。就算有些力气,也是常年做家务,干农活练出来的,根本不是一个成年男子的对手。
简而言之,倘若凶手是名男子,不会在她身上留下那么多的细小伤口,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她手里有让凶手害怕的东西——半把剪刀,争执时从他手里抢过去的。
凶手只想杀人不想被杀,面对着同样持有凶器的朱桂香投鼠忌器。
脑海中各种画面交织,最终定格在朱桂香那双不甘的眼睛上。她努力了,她想用那半把剪刀为自己博一条生路,凶手没给她这个机会,上天也没有。但凡她多撑一刻,但凡张武早一点来,结局都有可能不同。
“时候差不多了,去看看那个腌咸菜的缸。”
“真要去看?”想起那股难闻的味道,沈崇明面有难色:“那水缸里或许只有烂掉的咸菜呢。”
“放心,我这里有可以让鼻子暂时失灵的药丸。”周予安拍拍手,拽着沈崇明往前院走:“那水缸深的很,夫君待会儿捞东西的时候仔细些,莫要让那凶器伤了手。”
沈崇明的脸越发白了,说话结结巴巴:“捞……用手……夫人,你莫不是忘了你的夫君是个锦衣玉食做不得此等粗活的王爷。”
周予安连声道:“没忘没忘,可王爷的王妃不是寻常人,娶什么样的娘子就得过什么样的日子。所以,王爷,跟妾身捞咸菜……哦不,捞凶器去吧。”
捞是捞了,但不是用手捞的。
周予安在王三郎家的厨房里找了个水瓢,把水瓢绑在竹竿上,让沈崇明用那个舀水。堂堂王爷哪里做过这种堪比挑粪的活儿,奈何自家王妃有孕在身。鬼知道这水有没有毒,万一毒到了他的王妃,毒到了他的孩子怎么办?
于是乎,那个在外头令人闻风丧胆的长宁王用两块儿棉花团塞着鼻子,拧着眉头,听着周予安的指挥,一勺一勺的往外挖。挖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把那个腌咸菜的水缸挖干净了。
缸底有一滩淤泥,淤泥里埋着王三郎家丢失的菜刀和杀死朱桂香的那半把剪刀。埋得时间有点儿长,剪刀上的血迹与淤泥混成一团无法分辨。
“这半把剪刀还要带回去吗?”
“凶器,物证,当然要带回去。”周予安捏着鼻子从厨房里打了水将剪刀上的淤泥冲洗干净:“只要证明这半把剪刀与捕快们在案发现场发现的是同一把,就能从侧面印证张武没有说谎。案发当日,张武拿走的是死者朱桂香手里的那半把,这半把剪刀被凶手丢弃在了腌咸菜的水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