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未曾善待过他,哥哥未曾善待过他,程家村的人也未曾善待过他,他们凭什么要求他以德报怨?他不计较,是他大度,他若计较,是他们活该,只是手段略微过激了些。
周予安不觉得村长弟弟有错,若他是凶手,整个程家村都是把他变成凶手的幕后推手。
“说说你的事吧。”
周予安取了根簪子,将它掰成适合的弧度。村长是被铁链锁着的,斩不断,就只能开锁。好歹是偃公后人手把手教的开锁技术,就算没有趁手的工具也能将锁打开,就是费些力气罢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况且眼前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两年前的除夕夜,雪下的很大,如鹅毛一般,洒洒扬扬布满整个天空。我们一家围坐在一起吃饭,有人送了封信,我一眼看出那是我弟弟送来的。”
执剑盯着他:“你弟弟会写信?”
铁链打开,村长扶着墙壁站起来:“不是公子以为的那种信,是画出来的。”
执剑想到了自己小时候画的那些信,摸摸鼻子,表示自己知道了。
村长道:“他约我去那个山洞,寻思着没什么危险我就去了。山上雪厚,每走一步都有些困难。山洞在雪光的映照下,像大怪物的嘴。我刚走进去就被人打晕了,醒来被锁在山洞里。山洞被他封上了,就露了一个巴掌大的洞。刚开始,每天都有人送吃的,一日三餐,定时定点。来人没有生息,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弟弟。”
想起在山洞里的日子,村长开始止不住的颤抖,眼中透出深深的恐惧。
“山洞里没有黑夜白天。起初,我靠投进来的食物分辨,后来一天一投变成了两天一投,三天一投,我已经分不清了。那个山洞很偏,弟弟出事后,无人敢去,也就没人发现山洞里还锁着一个我。”
周予安将打开的锁链扔到地上,执剑觉得可惜,偷偷捡起来。
村长跟着周予安下到一楼。
常年处于黑暗中视力不太好,耳力倒是比一般人灵敏。
“你是什么时候被关到这里的。”
村长摇头:“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刚被关进山洞里的时候我是清醒的,还想着有人能来救我。没吃没喝后就开始绝望了,若非夫人救我,我都以为我死了。”
周予安又问:“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村长点头:“知道,这是冶炼铜水,给程家铸造铜钱的地方。”
周予安打量着四周:“地方是程家人选的?可有什么讲究?”
“不是程家人选的,是我给程家推荐的。”村长不敢看周予安:“我家老宅,程家给了我二百两银子。没什么讲究,就是这房子底下有个空洞,可以通到山腹里。”
村长提着油灯在前面开路,他眼睛不好,靠耳朵听。路只有一条,很窄,只供一人通行,扶着墙,瞎子也不会摔倒。
越往前,风声越大,走到一处开阔地时,风乎乎的。执剑注意到山壁上的痕迹,剐蹭,有松油和红膝,应该是箱子里上的。
村长脚步微顿,先是眯着眼睛看了一阵儿,看不清楚,改用耳朵听。听了一阵儿指着右边道:“那里,就是那里。”
执剑提起村长放在地上的油灯正要进去,被周予安拦住。她盯着村长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确认是那个方向?你眼睛不好,要不再想想。”
“就是那里。”村长侧身,避开视线:“这是我家的地方,从很小的时候就在这里玩儿,绝不会错。”
执剑:“夫人放心,我进去看看。”
周予安:“左边,村长他没有跟我们说实话。”
村长:“夫人和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会诓骗公子与夫人。程家人去的真是右边,左边那个是通道,是通往后山的,为防野兽进入,布了不少机关陷阱。”
执剑相信周予安的判断。
提着油灯在村长眼前晃了晃:“还有机关陷阱呢?不错,正好试试,看看那机关还管不管用。”
听到执剑往左边走,村长急了,想拦没拦住。
周予安握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往右边走:“村长不必担心,他身手矫健不会有事儿。您不是说程家的东西放在右边吗,咱们爷俩去右边看看。”
村长推辞着不想过去,奈何无法挣脱。到入口处,周予安猛地往前一带,村长跌进去,瞳孔散开。一排利剑由地下钻出,一排竹剑自顶上降落,将村长戳得透透的。
意识涣散前,村长听周予安说道:“看在你年迈的份上,我给了你一次机会。可惜,你不珍惜,白白浪费了我送给你的寿命。”
执剑捧着铜钱出来,闻见血腥味儿,提着油灯往洞里看了眼。
村长死不瞑目,一双眼,空洞地看着他们。
执剑啧啧两声,将铜钱碰到周予安跟前,“夫人,找到了,那些被程家藏起来的铜钱都在这里。不止铜钱,还有铸造铜钱的器具以及部分账册。有了这些,不怕程家不认账。”
“通知皇上皇后,让我们的人连夜把这些东西运出去,以防程家得到消息毁尸灭迹。”
“属下有件事想不通。”
“想不通他为何害我们?”周予安看着死在陷阱里的村长。“因为他是程家村人,自私和自利是刻在骨子里的,他舍不得程家村的一切,舍不得藏在这里的铜钱,他要将我们这两个无意间闯入的知情者杀死,哪怕我们是他的救命恩人。”
执剑皱着脸:“他是不是关久了?脑子没了?就算我们两个是笨蛋,误入陷阱死了,这洞里的铜钱也不属于他啊。旁的不说,单是他那个在外头假扮成他的弟弟就不会放过他。”
“你当真以为他不晓得外头发生了何事儿?”周予安点他的额头:“他是两年前被替代的,二喜姑娘是三年前被祭炉的,程峰也是三年前遇害的。三年前的桩桩件件都是他这个真村长做下的,跟外头那个比起来,他更像个恶魔。”
提着油灯回到铸造坊里,周予安弹了弹袖子上的土。
“他说了谎,他是被关了起来,也被喂下了慢性毒药,但囚禁他的人并未用铁链将他锁住。假如他是两年前被锁住的,一定比现在胖。铁链的锁扣是活动的,换言之,他的手腕与锁链不会如此契合。你是王爷身边的人,大理寺和刑部的监牢一定没少去过,那些常年带着镣铐的人手腕是什么样的?”
手腕?
执剑“咿”了声,回想着在大理寺以及刑部监牢看到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