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
周予安长吁一口气,确认自己是清醒的。
扭头看向屋内,二十一具尸体依旧摆的整整齐齐,只是屋内的尸臭味儿更浓了。她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刚刚做得噩梦。不,她甚至不知道那是不是噩梦,她感觉自己是清醒的,她只是闭着眼睛靠在门柱上,身边所有的声音她都能听见。
例如,抱琴跟来福斗嘴的声音,山林间鸟儿飞过的声音,甚至是不远处寺庙里的钟声。
她知道自己没有睡着,可就在半梦半醒间,她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抓住了,使得灵魂陡然从身体内被拉了出来。她穿过一道厚厚的墙壁,看到了房内那二十一具尸体生前的遭遇。
幽闭的房间里,相貌英挺的男人低着头跪在地上。穿着华丽的女子走到他跟前,抬起他的下巴。男人面无表情,漂亮地眼睛里没有一丝光泽。他木然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像是一尊漂亮的人形木偶。
“啪!”一记耳光落到男人脸上,紧跟着是女人气急败坏的声音。
“一个玩物而已,得意什么?”
男人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女人恼了,用力推搡他。
男人终于开了口,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旁人的事情。
“一个玩物而已,夫人何必动怒。”
“我对你是真心的,你就不能看我一眼吗?”
女人哭了,趴在男人身上呜呜的。男人挺直脊背,任由女人在自个儿身上哭得抽抽噎噎。女人的抱怨一句连着一句。仔细听下来,无非还是那些。什么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如此狠心?什么我哪里不好,你为什么就不喜欢我?
说到伤心处,女人张嘴咬了男人的耳朵。男人吃痛,低头看了女人一眼,女人欣喜若狂,紧张道:“是不是咬疼你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给你找药,我让他们找大夫来给你看耳朵。”
“夫人!”男人叫住女人,“夫人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但请夫人以后不要再问了。”
“什,什么问题?”女人顿住角:“你耳朵流血了,我先去给你找药,有话咱们晚会儿再说。你放心,我不会走,我会在这里陪着你,这几日都陪着你。”
“夫人!”男人提高了银两,将脊背绷直:“无论夫人做什么都是徒劳!不能为妻儿复仇已是恼恨之际,谢某怎么可能爱上夫人,爱上这个杀死自己妻儿的恶毒女人。”
“妻儿?你明明不爱他们的,我只是帮你除掉他们而已。”女人奔回来,以同样的姿势跪在男人跟前:“我才是你的人,是那个与你想挟到老,生儿育女的人。我答应过你的,回给你生一个孩子。”
女人拽着男人的手,将它摁在自己的腹部:“我有了,你的,很快就可以见面了。只要你点头,我立马带你离开这里。你知道的,我可以。”
“我不可以!”男人挣脱女人的手:“夫人误会了,谢某从未对夫人生过那样的心思。”
“说谎!”女人指着男人的鼻子:“倘若不爱,怎会处处护我,忍我?要不是我爹娘将你我硬生生拆散,哪里有的后面这些事情?我知你怪我,可我已然在补救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只听你的话,从今往后,我心里就只有你,连我爹娘都没有的。”
“夫人!”男人无力地闭上眼:“护着夫人,是因为老爷请我,我是夫人的侍从,理应看护夫人的周全。忍着夫人,是因为老爷给的钱多。我想要迎娶心爱的女子过门,我想要给她一个风风光光的迎亲礼,我需要钱。夫人说的那些,只是因为我穷,我需要您的父亲给我的那笔钱罢了。”
“我与我的娘子是一起长大的,我心中只她一人。成亲是我自愿的,孩子是我想要生的,一切的一切都与夫人您想得不一样。”男子后退,磕头:“请夫人允我去死!请夫人允我去陪伴我的妻儿!穷人命贱,我不怪夫人,只求夫人在我死后不要累及我与娘子的家人。”
“好!不爱我是吧?那你就去死吧。”女子转身,泪流满面:“我会用对待你妻儿的方式去对待你,免得到了黄泉路上,她因为这个埋怨你。”
男人不惧,又磕了个头:“多谢夫人成全!愿夫人与将军夫妻和美,幸福余生!”
夫妻和美,幸福余生?
好,好一个夫妻和美,幸福余生!女人大笑,笑得眼泪成串成串的往下掉。她没有再看男人,快速走出房门。门外传来女人恼恨的声音:“烧!给我一把火烧死他!”
“多谢夫人!”
男人跪拜!起身后,理了理衣裳重新坐下。浓烟进入屋内时,他并未睁眼,甚至眼角眉梢都带上了一缕笑意。
画面一转,转到了那个女人身上。
除了眼睛以外,脸上的其余部分都是模糊的。
她一脸焦灼地看着那团火,待到浓烟四起时,身旁的侍女跟护卫开始拉她。她问房内的男人可有后悔,男人不语,她“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嘴里恶狠狠地说着:“好,真好!你跟她一样,我成全你们。去死,全都去死吧!”
女人挣脱侍女和护卫,跌跌撞撞向外跑去,跑着跑着便跑进了一座开满鲜花的小院里。
女人变成了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一边喊着阿娘,一边扑进花丛里找蝴蝶。
阿爹回来了,典型的北狄人长相。
他冲着女人招手,女人嘟着嘴,不情不愿,却又十分惧怕地走到他身边。
阿爹给她定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北狄赫赫有名的大家族。
女人不愿意,她希望她的未来夫婿是阿娘口中那般温文尔雅的男子。
阿娘不是北狄人,她是被阿爹从大晋掳回来的。她说北狄男子粗野,不懂闺阁女儿的心思,更不会善待自己的妻儿。尽管希望渺茫,女人还是希望能回到阿娘的故国,找一个阿娘口中的男子,与其平平淡淡地渡完一生。
知晓她的心思后,阿爹找了人来看她。
起初是北狄人,她各种作弄对方,逼的阿爹不停换护卫。直到换了他,她才坚信阿娘说的都是真的。
他不光长得好看,识文断字,会讲故事。他还特别温柔,不管她怎么捉弄他,他都特好脾气的教导她,一点儿都不会生气。
他护她,敬她,知道她的每一个喜好。她爱上了他,愿意做他眼里知书达理的乖小姐。她以为他们可以相伴一生,可她到了出阁的年纪,她爹非要把她嫁给那个弑杀的北狄将军。
她反抗,被阿爹关进阁楼里。
她期盼着他能来救她,他来了,却是来道别的。
他也要成亲了,跟她一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不甘心,哭哭挽留,门外却没有他的一丝声响。
出阁的日子到了,她被阿娘搀扶着送上花轿。
她恳求阿娘救她,阿娘却避开了她的眼神,嘱咐她跟着夫婿好好过。
她的新婚丈夫异常野蛮,根本不顾她的意愿将她打得鼻青脸肿后强行占有了她。第二日醒来,他一句安慰都没有,只催促着她给自己端茶倒酒。她觉得她不是他的夫人,而是他的丫鬟,侍妾,是花楼里迫不得已要讨好他的女子。
她想过忍,想过像阿娘那样,凑凑合合地跟他过完一生,可她忍不了。连跟他躺在同一张床上她都觉得是一种折磨,脑子里满是另外一个男人的影子。
趁着丈夫出征的机会,她偷偷去了男人的家乡,看到了他成婚后的样子。
他陪着娘子逛街,给她买珠花戴。
有孩子冲撞过来,他下意识将她护在怀里。待那些孩子跑过去后,他一脸紧张地打量着她,生怕她受了伤。
他们买了很多东西,大部分都是他娘子的。
回程时,他一手拎着东西,一手拉着娘子,生怕她跟自己走散了。
他对他娘子的好令她心生嫉妒。
那份好,明明该是属于她的。
出征归来后的丈夫让她的不甘达到了顶点,她尝试着让丈夫陪她逛街。才走了两步他就烦了,嫌大街上人多,嫌她事情多不愿意乘坐马车,嫌她看得东西不值钱,浪费他的时间。当她遇到危险时,他不仅没有护着她,反而当街嘲笑她。
她的心彻底死了。
好容易等到他又一次出征,她在他的酒水里下了药。慢性的,需要时常饮用烈酒才能激发药效,很适合她这个嗜酒如命的丈夫。
他不负所望,倒在了战场上,她成了将军的遗孤,得到了北狄王庭大量的封赏。
守丧期刚过,她就迫不及待地去找心爱之人,她愿意补偿他的娘子,只要她肯离开,什么都可以。
她还是晚了,待她满心欢喜地站到他跟前时,他称呼她为夫人,与她保持着极远的距离。
他不仅是旁人的丈夫,还是一个小婴儿的父亲。
她不介意,愿意将他的孩子视作亲生。
她做了最大的让步,得到的却是他与他娘子冷漠的拒绝。
她不想杀人,可她已经没了选择,为了能与男人长相厮守,她连自己的丈夫都杀了,她必须要得到他。
然,用尽了各种手段的她最终只是得到了一个躯壳。
她将男人埋在他们初见时的花园里,她像为自己的丈夫守丧似的,在花园旁守了整整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