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说得不错,阿嫣的确不是被陈家的那把火烧死的。
尸体距离起火点较远,门口较近,倘若凶手是为毁尸灭迹,大可以将阿嫣设为起火点,烧的连个渣渣都不剩。周予安没说,不代表她没看出来,不说只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她,毕竟不是云州府衙里正儿八经的仵作。
“阿嫣很惨,她是在假死的状态下被人焚尸的。烈火灼身,阿嫣醒了,是你将她身上的火给扑灭了。”周予安道:“阿嫣的伤口很特别,除反复烧伤外,还有被水泼洒后再次灼烧的痕迹。这些痕迹,一般的仵作看不出来,毕竟不是哪个仵作都有那份儿闲心还原死者的伤口以及失火现场的。”
“姑娘早就知道了?”来福先是一脸兴奋,而后满满地不解:“姑娘没告诉我,是觉得我笨,理解不了吗?”
“不是!”周予安摇头:“是我没想通这里头的事情。“凡杀人者,必是积怨已深,因为一些小事儿就将人烧死的少之又少,但不排除凶手不是这种人。把人烧了,又给救了。救了之后又给烧了,烧了又让其避开起火点给死者保留了一个相对较为完好的全尸,这人是有毛病吗?”
周予安蹙眉。
“我亦想过凶手可能有两人,一个丧心病狂,一个尚有良知,可他们为何要对一个身怀有孕的女子出手?待知道死者可能是阿嫣后我更想不通。”
“人心难测,怪只怪阿嫣姑娘她嫁了一头狼。”
老汉面色晦暗坐在地上,周予安帮他把脉,发现他已到了大限之期,默默地将手收了回来。
“您知道阿嫣的事情?”周予安掏出一粒药丸递给他:“此药虽不能令人起死回生,却可以帮您争取些时间,让您把该说的话说完。”
“多谢姑娘。”老汉服下药丸,面上的晦暗之色稍褪。
“老汉我是龙岩村人,关于龙岩村的事情我就不赘述了,该说的都跟这位小官爷说过了。”老汉抬头看了来福一眼:“有件事儿忘了说,这个世间只有因果,没有鬼神。龙岩村的事儿不是恶魂索命,而是苦主讨债。至于这位苦主是谁,老汉也不与诸位说了,待老汉死后,这件事儿也就彻底了结了。”
老汉仰着脖子,目光穿过那片浓雾似看见了点点星光。
“离开龙岩村后,老汉为求生计跟人学了扎纸的手艺。靠着这门手艺也算吃穿不愁,浑浑噩噩过了这么些年。没想到老了老了,这门粗浅的手艺反倒被人看中了。”
“张家的人?”
“姑娘知道了?”老汉眯着眼笑了:“没错,是张家的人。他们稀罕老汉的这门手艺,想要老汉去他们的纸扎铺里扎纸人。老汉闲散惯了,不愿意听着旁人的命令做事,婉拒了。哪知这张家是个不讲理的,不仅烧了老汉赖以为生的铺子,还把老汉变成了这副模样。”
“张家人还断了你的营生?”
老汉点头:“张家是贵人,老汉是贱民,贱民哪敢与贵人斗。老汉心里憋闷却又拿他们没办法,只能借酒烧愁。那是老汉第一次遇见阿嫣姑娘,她不仅帮老汉我解了围,还给老汉我找了一个住的地方。老汉知道张家的人在盯着老汉,怕连累阿嫣姑娘就去了破庙栖身。”
“被阿嫣姑娘帮了三次的那个人是你?”来福握住老汉的肩膀,觉得掌下没有一丝温度。想起刚刚周予安说的那些话,知道老汉命不久矣,心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你在破庙里中毒也是张家人所为?”
老汉摇头:“不知道,事发前一晚我喝醉了,醉的不省人事,醒来就在破庙里。我靠在几个土瓦罐中间,刚一动弹,瓦罐碎了,里面窜出来好几条毒蛇。老汉没想到阿嫣姑娘出嫁会经过那条路,若是知道,老汉就算疼死也不会叫喊一声。”
“听着像是被人算计了。”来福摩挲着下巴:“阿嫣姑娘出阁原是要走另外一条路的,因为那条路被堵怕耽搁了吉时这才走了破庙前的那条路。”
“是谁算计的这一切?那个与龙岩村有仇的苦主?”周予安思索着:“阿嫣姑娘也是龙岩村的后人?”
“不是!”老汉低着头:“龙岩村只剩下老汉一人。”
“那是冲着阿嫣姑娘来的?”来福道:“婚丧嫁娶乃是大事,若没有你死我活的仇怨,怎会在旁人大婚的时候给人使绊子。””
“阿嫣姑娘她所嫁非良人。”老汉道:“虽无证据,但老汉觉得这些事都是她那个夫婿搞出来的。他把老汉我当成了一盆污水,硬生生泼到了阿嫣姑娘头上。”
“您一直在说阿嫣姑娘的夫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抱琴蹲到老汉门前:“这阿嫣姑娘的夫婿不是跟她一起失踪了吗?阿嫣姑娘死了,她那个夫婿呢?还活着吗?”
“他娶阿嫣姑娘不是因为他喜欢她,而是为了利用她。”老汉叹了口气:“姑娘可知阿嫣姑娘她为何能从张家人手里救下我?那是因为阿嫣的外租家与北狄王庭那边也有些关系。城里的人皆知阿嫣家做的是不起眼的小买卖,可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小买卖,要是没有一定的关系和后台他也做不来。大晋与北狄的边境哪是那么容易就任由一个小商人出入的?”
“确实不容易,尤其打仗的时候,边境卡的可严了。”来福道:“阿嫣的父亲似乎不受影响,仗打得最凶的时候他也有办法出去,并且将那些货物带回来。原以为他是胆子大,不怕死,听老伯您这么一说,方知道此事,此人皆不简单。”
“吃饭尚且需得煎,炸,烹,煮,何况做人?”老汉略微嘲讽地弯起嘴唇:“王庭里的那些内侍足够渺小吧?可他们能影响君王对臣子的感官,左右君王的意见。阿嫣的舅舅,刚好是王后身旁的内侍总管。这层关系,莫说张家,就是王庭里的两位贤王也得掂量掂量。她那夫婿,看中的正是这里头的关系,想着靠阿嫣飞黄腾达。”
“照老伯这么说,他应该哄着阿嫣才是,怎么会……”
“若是阿嫣不愿意帮他攀附这层关系呢?”老汉看着来福的眼睛,一字一句,异常清晰的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