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提审，但一身华服的萧宸朔被一前一后四个巡捕带进来时，姜令仪有一种他是被请来做客的错觉。

　　没有囚服，没有脚镣，他甚至在牢中换了衣裳和头冠，这哪里像是来蹲大牢的，分明是来大理寺游玩来了。

　　云景栎对这样的状况同样心有不满。

　　在他看来，萧宸朔是媚桃之死最有可能的凶犯，既然决定了要不顾萧家的权势秉公办理，那他就该和其他嫌犯有相同的待遇。

　　他实在不懂皇帝的选择，如果要默许萧家的特权，干脆从一开始就找借口洗清萧宸朔的嫌疑，现在这样紧一半松一半，岂不是明摆着告诉萧建，皇室忌惮萧家的权力。

　　“大人，嫌犯已经带到。”

　　姜令仪偷偷瞥了一眼萧宸朔的脸色，生怕他因为“嫌犯”两个字当庭发疯。

　　这一眼果然看见他阴恻恻地望着狱卒的后脑勺勾起了唇角。

　　那狱卒不知道是没有发现，还是因着一腔正气丝毫不惯着萧宸朔这个杀人嫌犯，甚至转身斥了他一声。

　　“见到大人还不下跪！”

　　想起自己听到的那些关于萧宸朔的传闻，姜令仪有理由怀疑这个愣头青会在萧宸朔被释放后天降横祸。

　　平琛欲言又止，犯人被提审时不但应该给大理寺卿下跪行礼，而且按照规矩还得一直跪着受审，这兄弟的要求一点也没问题，可偏偏对方是萧宸朔......

　　要是格外开恩免了他的跪拜吧，那就是怕了萧家，这么多兄弟看着，他们大理寺的脸面往哪搁，因为大人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但要是硬要让他下跪吧，平琛掂量了一下在场众人的实力，暗自摇头。

　　他们一屋子的人加起来都不一定能打得过萧宸朔。

　　早知如此，就该他们单独提审的，也好保住大人的面子。

　　萧宸朔闷笑一声，抬头看向高堂之上的云景栎，眸子暗流翻涌。

　　“需要我下跪向你回话么？祁王殿下。”

　　云景栎直直对上他的视线，声音压得很低。

　　“大理寺内没有祁王。”他没有丝毫犹豫，肃色道，“你既然被大理寺收押，就应该遵循律法，以疑犯身份受审，不是跪本官，是跪大宣律法。”

　　在场大理寺的属官们皆挺直了脊背，因为云景栎的坚持，他们身为大理寺的一份子，同样脸上有光。

　　“要是我不跪呢？”萧宸朔慢条斯理地反问道。

　　他散漫地站在大堂中央，态度倨傲。不管是祁王还是大理寺卿，他都不放在眼里。

　　大理寺众人纷纷怒目，可却没有人敢开口驳斥，只能期待他们新上任的长官有所应对。

　　案桌上的五指收紧，云景栎微微眯起了眼睛。

　　不同于萧家长子萧界启谨慎小心，长袖善舞，萧宸朔素来以跋扈无礼著称，即便是他今日藐视公堂，也不能以此为由控告萧家有不臣之心。

　　反而是自己若是做得太过，倒容易叫萧建得了话头，对父皇的计划不利。

　　萧宸朔遗憾地摇头，“若是今日上首的是祁王，我作为臣子自然是跪得，可大人刚才说了，大理寺没有祁王，只有大理寺卿。”

　　“萧某并未杀人，被大人的手下不分青红皂白地抓进大牢，击鼓鸣冤还来不及，让我以罪犯的身份下跪受审？”

　　萧宸朔抬眉，一字一句地说：“不可能。”

　　“你！”

　　最开始呵斥他的那个狱卒闻言大怒，伸手一掌按在萧宸朔的左肩上，抬脚狠狠向他的膝窝踢去，想要强行制服萧宸朔。

　　谁也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平琛心中暗叫不好，几步冲了上去，可是已经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变故的发生。

　　狱卒的脚还未触碰到萧宸朔，只觉右臂一麻，被钳住小臂往前一拽，顷刻间便失去了平衡，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地上栽去时，胸腹部又遭重击，生生让他翻转了身子，后脑磕在了坚硬的地板上。

　　眼看萧宸朔的左手直直向躺在地上的狱卒额头而去，平琛急忙用刀鞘向他左肩刺去。

　　萧宸朔眼中寒光一闪，宽大的袖袍猎猎生风，鸢紫色闪过后，五指扣上了平琛的脖颈。

　　“住手！”

　　“大人！”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单膝着地被扣住全身上下最脆弱所在的平琛额角流下了一滴冷汗。

　　姜令仪看着后脑磕出血呆呆躺在地上的狱卒和下一秒就要被扭断脖子的平琛，认命地叹了一口气。

　　她在萧宸朔前方站定，对着云景栎拱手行礼。

　　“大人，臣女认为大理寺无权要求未被定罪的人下跪陈言。”

　　堂中众人惊魂未定，本来以为姜令仪是要出声阻止萧宸朔的暴行，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全都怔在了原地。

　　“媚桃之死，萧三公子的确是最值得怀疑的那个人，但也只是在找不到其他证据的情况下筛出来更有可能的那一个。臣女敢问大人，目前有任何证据可以说明媚桃姑娘是死于他人之手吗？”

　　云景栎侧头，接收到示意的仵作会意。

　　虽然不知道刚才还好好的姜姑娘为何成了与大人敌对的阵营，但他能做的就是根据验尸的事实进行回应。

　　“没有，无法确认死者是被他人所害。”

　　姜令仪点头，“臣女再请问大人，是否有人目睹萧三公子行凶，或是曾听说萧三公子平日对媚桃姑娘积怨已久，意图杀之呢？”

　　负责审问百花楼众人的司直和云景栎交换了一个眼神，上前几步。

　　“按百花楼老鸨和与死者相熟的花娘们的说法，死者生前常常向她们炫耀萧三公子对她宠爱有加，且萧三公子在整个百花楼独爱媚桃姑娘一人，此时不止百花楼，京城众人皆知。”

　　萧宸朔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开始后悔没有亲手杀了那个妓子。

　　他放松了像野兽般绷紧的脊背，将平琛甩到一边，懒懒地站直了身子看着女人的背影。

　　“既然没有任何证据指向萧三公子，那臣女认为，就算不能完全证明他的清白，但他也不必同被定罪的犯人们一样接受居高临下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