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验尸
因为平琛的话,姜令仪后知后觉似的对自己这具身体的亲生父亲产生了好奇。
坐上回程的马车时,车夫久久不动,姜令仪不解,正打算开口询问时,车壁被人敲了敲。
“什么事?”
姜令仪掀开车帘,一个食盒递了进来。
大概是因为之前吃饭时那一番对话,平琛对她熟稔了不少。
他努努嘴,示意姜令仪接过食盒。
“大人看你刚才没怎么吃饭,让我去点心铺装了些糕点和热茶,吃点吧,下午事情还多着呢。”
姜令仪转眸望了望前方马背上那个挺拔的背影,接过食盒对平琛展颜一笑。
“多谢大人,也多谢平校尉。”
她生得好看,比同龄女子清瘦一些,今日的打扮又极尽简单,未施粉黛,未带朱钗,病中的肌肤失了些血色,相较平日更显出几分清纯柔弱的楚楚之态。但紧盯着人露出笑容时,眉眼间天生的明艳之色便流溢开来。
平琛木着脸点头,吐字生硬,“不必言谢。”
转身大踏几步到云景栎身边翻身上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怎么了?”
云景栎好奇地转头,便见他微黑的脸上隐隐透出可疑的红色。
“天太热了。”平琛干咳一声,催促道,“走吧大人,下午还有很多事儿要做呢。”
大理寺的停尸房很讲究,虽然是一个大通房,但结案之后死者的尸体都会尽快处理掉,姜令仪来时,除了媚桃,就只看见另外两具盖着白布的死尸。
房间四周摆着四个大缸,缸中的冰块冒着寒气,使尸体的腐烂进程得以延缓。
“查验的结果如何?”云景栎问道。
“属下无能,关于她的死因,属下还是不能下定论。”仵作叹了一口气。
“这是为什么?”平琛拧眉不解。
仵作迟疑地看向两人身边的姜令仪,云景栎察觉到他的顾虑,温声道:
“姜姑娘奉命协助查办此案,不用回避,你直接说吧。”
大理寺的仵作当差数十年,手上经过的案件不计其数,虽然不是每一次都能完全准确的还原死者生前遭受的伤害,但他的工作能力绝对毋庸置疑。
媚桃的死亡时间大致确定在丑时末到寅时初之间,距离她被乞丐发现,其中过去了不止一个时辰,完全足以形成尸僵。
“她的身上没有其他可疑的外伤,手脚也没有捆绑的痕迹。坠楼导致她脾肺破裂,足以致死。”
“那不就是高坠而死,你为什么又说不能确定死因呢?”平琛扬声问道。
仵作目光凝滞,下垂的嘴角处有两道深深的沟壑,不难看出他为此案付出了很多精力。
“是因为她身上不止有这一个可能致死的伤病。”
姜令仪眸光一闪,抬步走向放着尸体的床板。
仵作大惊,连忙伸手阻拦。
“姑娘,我才验过内里,切口还未来得及缝回去。”
“没事。”姜令仪朝他点头,毫不犹豫的掀开了白布。
仵作的阻拦是有道理的,苍白僵硬的尸体暴露在几人眼前,平琛几乎是立刻瞪大眼睛移开了目光。
尸体他见过不少,有些缺胳膊少腿或是被穿透胸腹露出内脏也是有的。只是这具尸体为了方便查验,身上被开了一个个口子,几乎开膛破肚,加上因为高坠而略微变形的头脸、折断后变形的手臂,看着都过于惨烈。
姜令仪的心里也不是没有感触,但她的停顿没有延续太久,对弥漫开来的异味毫无反应,聚精会神开始检查尸体所呈现的特征。
萧宸朔的话一直回荡在她的脑海,姜令仪也的确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她暂且将白布盖回去,回头对着惊讶的仵作开口道:“先生所说的另一个可能导致她死亡的原因,是心痹之症。”
她并不是在询问,而是非常肯定这个结论。
仵作也认同地点头,“她死前犯了心痹之症,这也有可能导致死亡。”
“但如果她是因为自己的病突然暴亡,也该是死在房中,怎么会自己掉下二楼,大人,属下认为仍不能排除她被别人杀害的可能。”平琛义正严词地说。
平琛说得没错,仅凭这个仍然不能洗清萧宸朔的嫌疑,但此时姜令仪的重点已经完全转移到了媚桃和月美人身上的心痹之症了。
云景栎原本就打算提审萧宸朔,听完平琛的话平淡地点头。
“你说的没错,所以还得听听萧三公子的供词。”
姜令仪却没有要立刻离开的意思,而且轻声问仵作:“先生打算何时为她整理缝合?”
“已经无法从她的身上找到更多有用的东西,该为她缝合入殓,无根之人,也只能葬去魈山了。”
魈山是位于京城五里地的之外一座荒山,那里埋葬着无依无靠横死街头的流浪者,还有被官府处决却无人收尸的罪犯。
“我可以帮忙一起给她入殓吗?”
姜令仪回头,问的却是云景栎。
男人怔了一下,目光扫过雪白的麻布,看着姜令仪悲悯的眼睛,他最终还是点头同意。
姜令仪和仵作一起把媚桃的内脏摆回原位,皮肉重新缝合在一起,已经扭曲僵硬的手臂也被仵作强行掰回来放好。
他一边清理一边和姜令仪闲聊。
“老夫当了几十年的仵作,头一次见到姑娘这么胆大的女子,你就不害怕死人?”
姜令仪用打湿的帕子替媚桃擦去脸上的尘污和血迹,眼神古井无波。
“死人有什么好怕的,活着的才是恶鬼。”
云景栎和平琛两人既然已经得到仵作的简单汇报,了解了基本信息,就没有必要再待在停尸房。
两人在不远处的空地等姜令仪出来。平琛不住地搓着自己的手臂,两眼发直。
“怎么,你冷?”云景栎问。
平琛咽了下口水,压低声音道:“属下只是没想到姜姑娘胆子这么大,看见死人就跟看一块木头似的,她还敢上手摸。”
平琛一身的鸡皮疙瘩,其实也并不完全因为惊讶于姜令仪的胆大,只是回想起不久前自己递给她食盒时,姜令仪那如沐春风的笑容,险些让他误认为姜令仪是个纤柔温婉的普通闺秀,刚才才目瞪口呆地发现自己实在是大错特错。
人家可不是什么柔弱少女,都敢上手扒拉死人内脏,这可比好多大男人要凶悍得多。
“是比寻常女子胆子大了些。”
云景栎本来还犹豫要不要带她进停尸房,但看见她如此镇定,却又不觉得有多意外。
“姜姑娘从小习医,或许已经看淡了生死。所以对死者没有恐惧。”
在她的眼神中,云景栎能感受到不该在天真少女身上出现的悲天悯人,那不是能够刻意表现出来的东西,而是好像镌刻在她的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