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妃倒是身着一袭深红色金丝织锦百子千孙图案的曳地裙,光鲜亮丽地侍立一旁,面容焦急,与吾等双手纠缠在一起,并无多言,只眼见着内御将一盆盆血水端出,一盆盆热水端入,心下焦急万分。敛敏痛苦的哀嚎声一次比一次惨烈,令人不禁心慌忙乱。
终于,犹如宇宙洪荒中传来一阵哭喊声,仿佛清晨悄寂之中的一阵仙乐,令所有人皆为之安心。
皇帝终于自座椅上站了起来,等着里头的内御抱着孩子出来。
不多时,蕊儿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出来了,面容喜气洋洋,一壁递给皇帝,一壁对吾等道:“恭喜陛下,修仪娘娘诞下一位皇子。”
皇帝不住地抱着孩子,专心看着,满心喜悦,“此乃朕第四子。”
琽妃携领诸妃下跪恭贺道:“妾妃恭贺陛下喜得皇子。”
皇帝本想去看看敛敏,却被茗儿、俞板拦在外头,“修仪娘娘生产时精疲力竭,尚处昏迷中,只怕一时半会儿无法醒来。”
于是在琽妃的安排下,诸妃回宫,皇帝亦去了夕丽人处歇息。
我与袅舞三人抱着孩子在曲水殿等了许久,几近破晓时,敛敏方醒来。
“姐姐,你可算是醒了。”我抱着孩子、笑着迎上去。
此时,婺藕与袅舞已然带着三个孩子回宫歇息,暖阁内只我与敛敏、蕊儿、茗儿、倚华五人。
“这就是——”怔怔地看着我,敛敏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我含泪道,将孩子幼稚的面庞呈给她看。
怀抱着自己的孩子,敛敏喜极而泣,甚是欢喜,只看着吾等,心内百感交集,只说不出话来。我低头看着这小小的一团婴孩,肌肤皱巴巴的,正安详地做着他的甘甜美梦。一张小脸甚是雪白可爱,令人不禁心生慈爱之心,与嘉敏刚出生时一般无二。
未几,皇帝的旨意下来了,皇四子取名涟,表字沔,封号恭礼。
为了顺皇太太后的心意,敛敏主动奏请皇太太后亲自为恭礼取小字。原本皇子或帝姬的表字该由生母起,然则今时不同往日,故而皇太太后亲下口谕,决定恭礼的小字为高明。此等含意显见将敛敏置于风头浪尖之上。待得来日敛敏跻身帝妃之前,便系积怨于一身之日。然则,来日如何,只好待来日再行打算了。
敛敏的位分自修仪晋升为明贵嫔后,便极少出门,只日日留在兰池宫内,照看新生的恭礼。嘉温、恭修眼见多了一个弟弟,甚是欢喜,个个皆围绕着他。鸾仪更是日日缠着我,要我带她去云光殿,看看这位新出生的小弟弟,每每不舍的玩弄着恭礼小巧精致的手指头,细腻白嫩而柔软如绵。
原本素日只吃斋念佛的皇太太后有了筹码,终于开始她的计划了。虽然不知她的计划系何等目的,到底可以确定需要敛敏的恭礼来作为赌注——或许,来日的九五至尊宝座,便系她的目的。
皇太太后所居福昌殿乃慈宁宫侧殿,正殿仪鸾殿乃太皇太后所居。
慈宁宫、寿安宫、宁寿宫正殿乃仪鸾殿、嘉豫殿、紫极殿,分别由太皇太后、皇太后、帝太后所入主。唯独皇太太后,身居侧殿,仰人鼻息。想来,她心中自是有一股怨气的。若非太皇太后心思端正,并不曾为难皇太太后,只怕皇太太后连素日与恭安康惠贵太妃一同吃斋念佛亦不能够。
此段时日,逐日炎热的御殿引来盛夏的一片祥和。
我不知为何,忽而起了兴致,打算绣一幅道家素有的《乾坤太极图》。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仅以此图森罗世间万象,内藏天地万物。然则一日日过去,每每放下针线,起身离座之后,转瞬之间,只觉头昏脑涨,心头甚是苦闷。偏偏不知系何等缘故。固然每每俞御医前来号脉,始终查不出病因,只得好生用滋补凝神的汤药维持着。
眼见着我每日如此不适,日日需得倚华用薄荷油按摩太阳穴方得几分舒心,敛敏、袅舞等人吃惊万分,直疑心我为人所蛊毒。
我听得婺藕如此言论,不免失笑起来,连连摇头道:“若巫蛊当真有用,只怕其她几个嫔御早就借此除掉我了。我如何能安居高位?说白了,这不过系无用之人的无用之法罢了。”
敛敏亦失笑起来,看着我的眼中夹杂了一丝丝的担忧,“认真计较起来,我倒更怀疑系其她心狠手辣的嫔御暗中对清歌下了不知名的毒。不然,清歌玉体如何会出现这般诡异的症状。”
袅舞颇为赞同,可就是在这样的赞同中,叹了一口气,说道:“就是不知道此毒的来历,才叫人格外担心。咱们已经有所察觉,若迟迟不知此毒出处,时日弥久,我担心清歌会深受此毒毒害,再无回天之日。”
此言一出,吾等四人当即沉寂下来。
我叹一口气,正欲出言,经不住头疼,只得将话咽下肚,闭眼,任由倚华为我按摩太阳穴。鼻息之间,尽是薄荷油的清朗醒神之气。
是日过后,我随即绣好了《乾坤太极图》,吩咐倚华将之好生存放。
说来也巧,自从我绣好之后,再无头疼之事发生,御殿之中亦有一段格外静谧的日子,无人掀起波澜。然而,我却隐隐感觉并深信不疑:就在这样的祥和之中,蕴含着无数起伏的波涛汹涌、暗流涌动,只等着领先之人将外头遮挡的一层布揭开。
琽妃身边的玎珞早已离世,现下只瑡玟一人侍奉在侧。恰巧是日半夜,为着恭礼出生满半百日,我与嘉敏正欲往兰池宫去祝贺,便撞上瑡玟走在前头,行动鬼鬼祟祟。我赶忙吩咐凌合暗中跟上。只见她走到宫道的尽头右拐,便系凤羽池南岸。继而取出一只木盒,打开盖子,将里头的冥币、火盆依次取出,焚烧起来,嘴里不住地念叨着,时不时地揩了几滴泪。心下格外诧异,我便吩咐倚华先行一步,将嘉敏带去云光殿。
待到将冥币尽数焚烧,她方收拾好一切,起步离开。
良久,凌合赶忙回来,回禀道:“娘娘,奴才方才听瑡玟自言自语所言,她与汐霞正系一母同胞的姐妹。”
“什么?!”我分外吃惊,忍不住连眨了两下眼睛。
“据闻瑡玟正系借着与汐霞的那几分相似,方于麟德二年九月十七,冒充汐霞入了德昌宫,这才导致姝妃娘娘小产亦不自知。瑡玟方才正为此事而心中深感愧疚,故而祭奠汐霞。”凌合抬头,瞥了我一眼,神色变幻莫测。
我半日方理出头绪,“这么说,当日便系琽妃暗中命令瑡玟嫁祸给汐霞,继而借姝妃与陆氏小产,散播本宫身染不祥的谣言?”
我怔怔地看着凌合,遍体颤抖起来。
“娘娘!”凌合赶紧扶住我,微带忧虑地看着,唯恐我动了胎气。
我只顾自己喃喃道:“瑡玟连自己的亲生姐妹亦尚可利用。如此说来,只怕琽妃更是心狠手辣无比了。”
凌合顿了顿,含蓄回道:“方才瑡玟所言,似乎彼时她并不知情她俩之间的关系,故而下此毒手。”
思量再三,我登时惊呼道:“只怕黄保仪当日的遭遇,亦与琽妃有关。本宫这是被琽妃牵引着,硬生生拉了无辜的珩妃下马。”面色怔怔不改地看着凌合,紧紧抓住他的手臂,用力抓着,直到他面色微露疼痛,方醒悟过来,随即松手,低下头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喃喃自语道:“当日的香涉、尤源校只怕皆属琽妃之流。穆文淑公主之死、月室殿天火、香涉落水诸事,只怕连通起来,皆属琽妃一人所为。”纷飞的思绪愈加难以自控,口中喃喃,“系她暗中下手,指使丹桂,直接害死了穆文淑公主;系她安排了香涉,于吐云阁以口技引起折丽人的注意,继而引发了月室殿那场天火;系她命荆司膳吩咐曹娥将莪草掺入百子千孙糕中,害得袅舞近乎早产——那枚被黄保仪送至本宫手中的羊脂玉镶蜻蜓戒指便系最好的证明;系她送了抹有附子粉的镂雕丁香食盒,差点害得袅舞命丧黄泉······这一切的一切,尽是琽妃所为······”
脑海中思绪纷飞如雨,尽数凝聚成两个字:琽妃。
然则,她为何要冒着损伤素昭媛腹中之子的危险行天火如此贸然之事?莫非,是了,她定与素昭媛一早计划好,故而素昭媛安然无恙。若可行,此计芟荑了折丽人,亦为一桩美事。既然此类事宜皆为琽妃所言,则黄保仪便系无辜受冤。如今,也该到了将她救出安和院的时候了。
论及心事,我一直对黄保仪行径深有疑惑,实难相信如此和睦之人会做出如此恶毒之事。然则彼时证据确凿,实难叫人心生怀疑。故而当初,我认真将珩妃拉下马。只怕如今黄保仪身处安和院中,心中定对我生有无尽的怨恨与仇视。若再救她出来,只怕会凭空多出一个敌人与我作对。届时,我又该如何?然则,此番若不铲除琽妃,不知日后还要再遭受她多少次暗算。思来想去,我只得选择救黄保仪出安和院,以此来弥补自己的过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