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皇帝面容愈加和悦,转向皇后兴致勃勃道:“咱们御殿之内已然多年不曾有过如此消息了。”
“不知陛下所言,系何事?”皇后摸不着头脑,一时古怪起来。
瞥了一眼满面绯红的柔妃,皇帝指了指她的小腹,面色欢喜道:“如儿已然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之下,诸妃纷纷将此事归咎于麒麟送子。
皇帝愈加欢喜,“正为昨夜中安宫内出现麒麟,朕念及麒麟可送子,思忖着只怕系如儿再次有孕,急忙吩咐麒麟传召御医,这才得知此事。”
皇后亦点点头,欢欣雀跃道:“柔妃数年来,多次小产。今朝再次有孕,本就艰难,可一定得好生保养,方不辜负陛下与上天的一片心意。”
“妾妃谨遵娘娘旨意。”柔妃婉转行礼道,面色浮现一抹绯红。
懿妃忽而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陛下,天降祥瑞,麒麟送子于中安宫,不知钦天监可有预警?”此言激起另一轮话头。
诸妃皆纷纷迎合,道如此祥瑞之事,钦天监自该有所预警才是,如何至今不曾听闻钦天监监正向帝后回禀此事?
皇帝面容为难起来,微带诧异,不由得转向秦敛。
秦敛福身回禀,诚惶诚恐道:“回禀陛下,钦天监监正多日前曾向奴才回禀此事,彼时陛下不欲人打搅安宁,奴才亦有要事忙碌,这才一时忘了。还望陛下恕罪。”
皇帝眼下兴高采烈,岂会责怪秦敛一时之过,故而一笑置之道:“无碍。”
“陛下,碍于早先柔妃妹妹多次小产,不知此番可否需要安排人特意详加照料?亦好来日助柔妃顺利生产,为陛下诞下一个健健康康的小皇子?”皇后眼见皇帝喜悦,诸妃面色各异,随口提了一句。
“皇后这话说的是。”经皇后一提点,皇帝这才想起此事来,连连点头,道:“皇后身子近来好了不少,且素来执掌御殿事调理有方,此番就委托你专心照看如儿这一胎,如何?御殿之事皆不及此事重要。何况还有玉婓、瑶姬她们为你分忧御殿之事,想来你肩上的担子轻了不少,正好腾出空来专心照看如儿这一胎。”
“妾妃谨遵陛下旨意。请陛下放心,妾妃一定竭尽所能,力保柔妃妹妹顺利生产。”皇后起身行大礼,面色肃然正经。
柔妃面容颇为感动,眼中隐隐有泪光闪过。
我心下忖度着:只怕柔妃这一生的福分皆在这一胎上了,必得好生保重。不然,只怕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眼见皇后如此保证,皇帝满意地扶她起身,示意其与之并排落座上首,瞧了柔妃一眼。
“妾妃在此祝愿帝后一心,柔妃顺利生产。”诸妃齐齐行礼,愈加叫柔妃心怀感动。
有了皇后的看护,柔妃头几个月曾时不时往御花园行动漫步,诸妃待她亦看在腹中之子的份上,格外恭谨。到底后来月份大了,皇后亦特意下手谕,嘱托柔妃不必日日前往徽音殿晨昏定省,一切留待生产之后再说。如此一来,柔妃一并连中安宫的仪门亦不出,只一味留待月室殿内安心养胎。
为着阿谀奉承帝后,更为着真心关怀,免得柔妃一人烦闷,一时之间,月室殿日日门庭若市,每日皆有三五嫔御结伴前来请安。饶是如此,皇后还道柔妃身怀六甲,将近临盆,诸妃如此打搅,只怕有损柔妃母体,故而免了诸妃每日探视月室殿之礼,愈加显得柔妃此胎郑重。
到了麟德十四年的四月初六,南越上贡,献白孔雀一只。皇帝欢喜之余,初见白孔雀,随即作诗一首:
白玉琢成器,宛尔双鸳鸯。
依并几岁月,和乐绝参商。
温润复缜密,无暇工择良。
燕婉比夫妇,覩物增感伤。
人而不如鸟,中道嗟分张。
此别难再见,索莫歌求凰。
皇帝依折淑妃之意,开太液池设笼以栖之,特意邀请柔妃亲自到场,好生一番欣赏白孔雀之世间难得的风姿。
初次见到白孔雀这等稀罕物,诸妃无不赞叹啧啧,甚为称奇。
我亦感叹不已:仿若雪花一般的色泽一朵朵绽放于孔雀身上,似覆盖了一层白雪;轻盈婀娜的体态愈加衬得白孔雀似云朵儿一般幻化而成,甚是叫人惊奇异常。待到内侍一点点引诱白孔雀逐渐绽放出如同凤尾一般的尾巴,无数嫔御、宫人皆为之倾倒,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待到秋分那日,不知为何,白孔雀一时死逝,令人不由得哀叹惋惜。
为着白孔雀死逝,柔妃作了一首《韦令孔雀》,以纪念之:
可怜孔雀初得时,美人为尔别开池。
池边凤凰作伴侣,羌声鹦鹉无言语。
雕笼玉架嫌不栖,夜夜思归向南舞。
如今憔悴人见恶,万里更求新孔雀。
热眠雨水饥拾虫,翠尾盘泥金彩落。
多时人养不解飞,海山风黑何处归。
眼见秋日美景萧条悲索,我心中一时感慨无疑,便随着柔妃的步伐,作了一首《春望词》并《池上双鸟》,以怀念白孔雀抵达御殿之时的满心怀喜:
《春望词》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
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揽草结同心,将以遗知音。
春愁正断绝,春鸟复哀吟。
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
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
玉箸垂朝镜,春风知不知。
《池上双鸟》
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
更忙将趋日,同心莲叶间。
白孔雀初初抵达御殿之时,皇帝便赏赐与柔妃。诸妃听闻风声,皆赶至中安宫,纷纷参加筵席——孔雀宴,以期得见万年难得的白孔雀。
如今,白孔雀离世,柔妃一时情怀触动,心中痛感难消,一口气所成十离诗,得见之人莫不赞叹绝绝。
《十离诗》
其一:犬离主
驯扰朱门四五年,毛香足净主人怜;
无端咬着亲情客,不得红丝毯上眠。
其二:笔离手
越管宣毫始称情,红笺纸上撒花琼。
都缘用久锋头尽,不得羲之手里擎。
其三:马离厩
雪耳红毛浅碧蹄,追风曾到日东西;
为惊玉貌郎君坠,不得华轩更一嘶。
其四:鹦鹉离笼
陇西独处一孤身,飞去飞来上锦裀;
都缘出语无方便,不得笼中更换人。
其五:燕离巢
出入朱门未忍抛,主人常爱语交交。
衔泥秽污珊瑚枕,不得梁间更垒巢。
其六:珠离掌
皎洁圆明内外通,清光似照水晶宫。
只缘一点玷相秽,不得终宵在掌中。
其七:鱼离池
跳跃深池四五秋,常摇朱尾弄纶钩。
无端摆断芙蓉朵,不得清波更一游。
其八:鹰离鞲
爪利如锋眼似铃,平原捉兔称高情。
无端窜向青云外,不得君王臂上擎。
其九:竹离亭
蓊郁新栽四五行,常将劲节负秋霜。
为缘春笋钻墙破,不得垂阴覆玉堂。
其十:镜离台
铸泻黄金镜始开,初生三五月徘徊。
为遭无限尘蒙蔽,不得华堂上玉台。
“柔妃娘娘才华横溢,令人啧啧称赞。”慧妃一力看护着在长乐宫庭院中四处玩闹的高明,一壁惊叹这《十离诗》的奇妙之处。
皇后亦感叹道:“柔妃文辞才华,绝不亚于昔日的卓文君。”
倒是夕昭仪,提起一张宣纸笔墨,不自觉地念了念《镜离台》,似分外心有所感,不由得微微拭泪。
一旁的柔妃瞥见了,急忙递上一块手帕,劝慰道:“若本宫这《十离诗》惹得妹妹心意伤感,倒是本宫的不是了。”
“娘娘才华横溢,所作诗词自然叫人难以自禁。”诸妃皆趁机奉承道,心下已不再盯着那只原先汇集了所有人目光的白孔雀,只一味地讨好柔妃,称颂我才华横溢。
柔妃只做不觉,嘴角含了一缕若有似无的笑意。
瑛妃自方才一时口误之后,转而静默关注,眼瞅着白孔雀一蹦一跳,轻盈迈步,逐渐展开雪色尾羽,似一面巨大的折扇,摊开来,泛着冰雪一般的色泽,所谓的雪浪纸,亦不过如此白沫。
彼时,眼见孔雀为众人所瞩目,缓缓开屏,诸妃目光尽数被吸引过去,纷纷惊叹世间难有几回见闻。
恰在此时,仪门外通报,皇帝来了。
众人如同一群蝴蝶,飞舞着一同奔赴那支散发着浓郁芬芳气息的玫瑰花,接二连三,纷纷行礼道:“妾妃参见陛下。”
皇帝亦看似心中愉快,欢喜和乐道:“都起来吧。朕来得迟了,倒打搅了你们赏白孔雀的时辰。”
诸妃连忙应和道:“哪里,哪里,陛下言重了。”
皇帝身旁立着皇后,拉着青雀稚嫩的小手,走向柔妃,笑意连绵道:“欢如得了赏赐,并未一力私占,反而与众同乐,倒不枉费朕的一片用意。”
“妾妃与陛下心意相通,自然知晓好东西理应与御殿诸位姐妹一同分享才是。陛下如此言语,可谓折煞妾妃了。”柔妃盈盈拜倒。
皇后在旁认可道:“柔妃所言,倒是事实。柔妃素来喜好与众同乐,此番陛下将白孔雀赐予柔妃,可谓一举两得——既圆满了陛下的心意,亦顾全了诸妃的好奇之心。”
皇帝面带赞同,点点头,道:“皇后所言,甚是朕意。”
“陛下与皇后娘娘夫妻一心,自然心意相通。”诸妃齐齐奉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