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项链,不过系复宠有孕后,皇帝赐予敛敏诸多珍宝中最为华丽珍贵的一样而已。自然,其中也有已逝的穆庄怀后的扶持,这才有了这项恩赐。据闻,此乃当日怀帝专为愍帝生母——穆温怀后请人特别打造琢磨的一条项链,取‘冬雨明礼’之意。
我垂下睫毛,搅动着里头已经毫无冰块的酸梅汤,仰头将其咽下,感受酸甜的滋味在唇舌之间萦绕,这才一字一句道:“她们或许认为我一路顺顺当当,然则其中有多少暗箭可谓防不胜防却是一无所知。为着陛下的恩宠,只怕来日纵连皇后亦会忌惮于我。”
敛敏点点头,吃了最后一颗西瓜之后,放下手中的冰碗,赞同道:“我亦料着了。今日皇后虽说在旁附和着,到底眼中流露出一丝羡慕。至于折淑妃,亦复如是。皇后如今所有的遗憾,尽数落在子嗣上头。哪怕出了一位帝姬,只怕她亦会心满意足。”
婺藕亦赞同,一壁挖出一颗颗西瓜在装有冰块的珐琅瓷盘上,一壁点头说道:“你离开御殿的那二载年华,皇后抚育鸾仪如同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尽心竭力地呵护。我见了都恍惚鸾仪系她亲生。可谓尽心竭力。若非如此,只怕你当日绝不会将鸾仪交托于她。可见你高瞻远瞩。”面容甚是安慰与赞同。
“是啊。鸾仪自你离开御殿后,每每深夜寂静之际,便会哭着找母妃。若非皇后那般耐心地安慰劝说,只怕鸾仪定早早哭瞎了眼。待过了时日,皇后便与鸾仪情同亲生母女那般。说来那几日,皇后可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每每见到人,亦笑容三分,时刻与鸾仪不离左右。”敛敏一壁回忆往事,一壁用银签子插其一颗婺藕才挖出来的西瓜,咽下肚之后,方缓缓解释道。
“我亦曾料到皇后的慈母之心,故而我在前往瑶华宫之前,将鸾仪托付给她。我原本想着,你们二人皆诞育了皇子,自然自顾不暇。而皇后,为人和善和睦,位分尊上,且无子嗣,自会将鸾仪照料得妥妥当当。”我颔首,瞧着大瓮里头冒出白雾一般的冰块,一如我入御殿第一日那般清凉,甚是舒心。
“皇后的和睦慈爱自然系众人亲眼目睹的。然则,在你这份恩宠面前会否变味,那便不得而知了。依照清歌你当下的恩宠,来日若当真诞下一位皇子,只怕会叫皇后愈加不安。你尚且未诞下皇子,陛下便已然有册封你为婉长贵妃的打算。可以想见,来日你定会成为大楚第一位有封号的长贵妃——势头远胜当年的长贵妃卜氏。”婺藕一语中的,眼见着西瓜一颗颗摆在冰块珐琅盘上,随即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举起银签子,插了一颗入口。
敛敏显见了然于心,搁下银签子,将冰块尽数化成水的冰碗端起,一口饮下肚,呼出一口气,语气淡淡道:“来日,若陛下意欲行废后一事,立你为后,只怕未为不可。”
乍听此言,我惊得手中的茶盏盖‘叮咚’一声落下,里头的茶汤险些溅出来,忙问道:“陛下总不能只为了立我为后便行废后之举吧?”
“如何不能?御殿之内,只要陛下愿意,如何找不出皇后的差错?然则依照如今这形势看来,儿女双全的折淑妃尚居你下首,遑论来日的皇后了。只怕皇后一想到这个,便会忧心不已。黄氏一族的尊荣,可全寄托在凤座之上。”婺藕眉宇间浮上几缕愁云,一壁接连不断地将浑圆的西瓜果肉送入口中,一壁摇摇头,语气艰难道:“若当真如此思量,只怕皇后对你······来日定会行动艰难。”
我亦曾思量,折袅拂、素欢如、夕泽、我四人容貌皆与前朝的湘贵妃颇为相似。然则,若论及最为相似之人,当数夕泽。若皇帝意欲立新后,可不得扶持夕泽上位么?如何轮到我了?固然我早早侍寝,资历深厚,如炾王所言,到底不过神似七分,如何能与夕泽相比?
待到我腹中的身孕有三个月时,皇帝特地举办了一场芙蓉宴,庆贺我二次怀胎。
夜幕垂下,暗沉沉如同一块幕布,遮住了天际,皓月当空,撒下满地的月华如水,如同一圈圈涟漪泛起了纹路。晶莹剔透的水晶殿内,人声鼎沸,御殿诸妃皆来齐,众宾酬客,推杯举盏,举目望去,皆是珠钗簪环,丽人淑媛,甚为热闹欢喜。笙歌曼舞之中,丝竹管弦之内,舞姬的舞姿极尽妩媚之姿、妖娆之态。
“今日这舞,不知系妾妃看多了,还是怎么的,总觉得不如那年柔妃于琉璃宫外的月舞。”婺藕恍若怐愗一般,来了这么一句,不再多看舞姬的舞姿。
“如儿的月舞自然美妙。遑论你,就连朕亦思念得紧。只可惜,如儿如今身子虚弱,再不能舞了。如若不然,朕定与诸妃一同观赏。”宴席之上,皇帝远远注视着柔妃温和圆满的面容,甚是深情。
柔妃报之微微一笑,眼底一抹失落。
“当日柔妃作‘霓裳羽衣舞’之时,妾妃在旁瞧着,可当真惊为天人。”慧妃见状,出声道。
当日,东项四女入宫,宴席之上,柔妃编排的《霓裳羽衣舞曲》场面宏大、轻歌清舞、华丽典雅、声曲漫调、歌曲精妙,不光令东项使者叹为观止,亦叫御殿诸妃念念不忘。可惜的是,柔妃自此之后身虚体弱,举止甚为艰难,不如往日灵活多变,故而一直不曾再舞一次。
“慧姐姐的记性可真好。”我在皇帝身旁笑语连珠,“当日东项四女入宫,齐齐位列正五品嫔,可谓荣耀锦簇。如今,平庶人远在乐善堂,只余下宁贵姬、安贵姬、伊泽良人而已,可谓四方平定转为三足鼎立,显见咱们大楚与东项国之间,关系紧密而亲切。”依依看向皇帝,语中饱含敬意。
诸妃齐齐出列,行礼恭贺道:“妾妃祝陛下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玉婓这番话倒说对了朕的心事。多年来,东项与大楚之间,关系可谓若有似无。如今,她们三人位处御殿之内,显见东项与大楚不分彼此。”皇帝转头,对我深情一笑。
“邻倩夫人乃陛下心中至宝,自然说得准陛下的心事。”慧妃在旁笑道:“妾妃等意欲摸索陛下的心思亦无良机,如何能与邻倩夫人相提并论?纵然将邻倩夫人比作陛下的解语花,亦无不可。”
一句话,叫人甚为悦耳,皇帝微笑不语,径直啜饮美酒。
宁贵姬在旁娇语道:“妾妃身处东项之时,已然听闻陛下何等意气风发。如今,亲眼见着陛下,只觉东项国内流传的话语,不及妾妃亲眼见到的一半多。”笑容甚是甜美。
安贵姬、伊泽良人亦随同附和,甚是乖顺。
瑛妃在旁笑道:“邻倩夫人的福气岂是随便一人可轻易获得的?”顿了顿,继续说道:“娘娘的福气,哪怕柔妃、夕昭仪亦不能及。纵使折淑妃,亦有了一对儿女,这才站稳淑妃之位。如今,邻倩夫人不过诞下一女,便身居帝妃之首,显见恩宠甚大,非常人可与之相比。”
我心下一叹:瑛妃一语中的,显见对湘贵妃之事了若指掌,看得出吾等四人之间的联系。然则,她到底不会将自己所知的真相告知于我。
权德妃眼见氛围不对,在旁岔开话题,问道:“听闻筵席之前,陛下曾赏赐贵妃一只鸳鸯枕。不知可有此事?”
“正是。”说着,眼见诸妃面露好奇之色,我吩咐倚华将鸳鸯枕取出。
一见之下,只见枕长方形,枕面微凹,正面开光内刻两鸳鸯,四角衬以四对小鸳鸯,黄彩以蓝为地,枕面四边饰以蓝色斑点,枕身四周以黄彩为地,饰以白色斑点。鸳鸯纹自隋唐以来便在瓷绘中大量出现,此枕为唐代随葬用之明器。造型精巧,纹饰结构协调,色彩班驳,特别是点缀于枕面四周的蓝彩,衬托得器物主次分明,华美之极。
诸妃啧啧称奇。
柔妃凑近了头,惊叹之下,直呼道:“此物以一整块上等的羊脂美玉雕琢而成,通体圆润,散发异香,且雕琢鸳鸯的手艺分外精湛,可见用料之精粹、工匠用心之苦。”
宁贵姬、朱丽人等亦夸赞道:“到底邻倩夫人的福气,绝非寻常人可比。来日,待邻倩夫人诞下皇子,只怕这福气来得更深。”
妫中才人、嬴中才人则艳羡道:“陛下待邻倩夫人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证,当真叫妾妃羡慕不已。”
皇帝嘴角的笑意愈加深刻了。
“妾妃得陛下如此宠爱,定尽心竭力为陛下诞下皇子,以表诚心。”我行叩拜大礼,朗声肃穆道。
皇帝赶紧扶我起身,关切说道:“到底秋日,露气湿重,你可别伤了膝盖。”
诸妃重新落座,眼睁睁看着皇帝扶我入席,甚是羡慕、嫉恨。
夕昭仪微微一笑,对皇帝敬酒道:“妾妃祝愿陛下与邻倩夫人年年如此恩爱,岁岁这般长情。”
“素清这话可是说到了朕的心坎儿上了。”举起酒杯,皇帝笑意更深。